“那就打住吧!”威尔逊说。
“说说话都这么难。”玛格丽特说。
“别犯傻,玛戈特[即麦康伯对玛珞丽特的爱称。]。”她丈夫说道。
“搞到一头棒得不得了的狮子,”威尔逊说,“一点儿都不难。”
玛戈特望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个都看出来她快要哭了。威尔逊很久都没看到人这样了,因此有点儿担心。麦康伯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多希望这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噢,我多希望这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她说着,站起身朝自己的帐篷走去。她没有哭出声来,但他们看到她的双肩在那件玫瑰色的防晒衬衫下索索抖动。
“女人动不动就使性子,”威尔逊对高个儿男人说,“没什么事儿。都是神经过敏啦,这样那样的事儿。”
“没什么。”麦康伯说,“为了这件事,恐怕我下半辈子都要忍气吞声了。”
“胡说!咱们来点儿烈酒,”威尔逊说,“把这些全忘掉吧。这算什么呀!”
“只能试试了。”麦康伯说,“可我不会忘记你刚才为了我挺身而出。”
“这算什么?”威尔逊说,“别废话连篇了。”
营地安扎在几株枝繁叶茂的刺槐底下,树后是圆石遍布的峭壁;还有一片草地,一直延伸到岸边,河底铺满了圆石,对岸就是森林。他们就坐在刺槐的树荫下,喝着冰爽可口的柠檬水。杂役们摆桌子准备午饭的时候,他俩都避免去看对方的眼睛。威尔逊看得出来,这帮杂役们现在全知道了,他看到麦康伯的跟班杂役把盘子放到桌上的时候,怪里怪气地打量自己的主人,就用斯瓦希里语厉声训斥了他。那杂役掉过头去,一脸漠然。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麦康伯问。
“没什么,告诉他别一副死人相,不然,他会狠狠挨上十五下。”
“挨什么?鞭打吗?”
“这么做是严重违法的。”威尔逊说。“扣他们工钱倒没事。”
“你们还可以抽打他们?”
“哦,是的。如果他们去举报的话,可能就要闹一场。不过他们不会的。他们情愿挨打,也不愿你扣他钱。”
“多奇怪!”麦康伯说。
“一点儿也不奇怪。”威尔逊说,“你愿意挑哪种?是被人用桦树条狠狠地抽一顿,还是拿不到工钱?”
他话一出口,马上觉得不妥,还没等麦康伯回答,就接着说:“瞧,咱们每个人每一天都在挨揍,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这于事无补。“老天啊!”他想,“我哪里是巧舌如簧的人哪?”
“是啊,咱们是在挨揍。”麦康伯说道,他眼睛还是不看威尔逊,“猎狮那件事,太让我难过了。不该再传出去了。我的意思是说,别让任何人听到这件事了,好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会到马撒加俱乐部去宣扬此事?”威尔逊冷冷地看着他。他可没料到会这样。原来这家伙不仅是个该死的孬种,还是个不要脸的下流胚。威尔逊心想,之前我还一直相当喜欢他呢,到今天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但谁知道美国佬怎么想的。
“我不会。”威尔逊说。“我是名职业猎手。我们从不对自己的主顾说三道四。这事儿你尽可以放心。不过,主动开口要求我们要保密好像不怎么体面。”
他现在打定主意,两人闹翻他就轻松多了。他可以自个儿吃饭,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看书。他们吃他们的。只有出去打猎的时候他才跟他们碰面,公事公办——法国人管这叫什么来着?崇高的敬意——这样比被迫应付这种无聊的情感垃圾自在得多。他决定不给他留半分情面,要断就断得干脆爽利。那他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书,还可以继续喝他们的威士忌——这是一句行话,表示陪猎人和主顾双方关系紧张。碰到另一个白人猎手,你问他:“情况怎么样啊?”如果他回答:“啊,我还在喝他们的威士忌呢。”那就是告诉你情况很糟糕。
“对不起。”麦康伯说着,抬起那张已过而立之年还乳臭未干的、典型的美国人的脸望着威尔逊;威尔逊则看着他水手式的平头、秀美的眼睛和微微躲闪的目光,端正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漂亮的下巴。
“对不起,我刚才没想那么多。很多事我都不懂。”
那我该怎么办呢,威尔逊想。他本来打定主意,要给对方来个快刀斩乱麻,干脆爽利地一拍两散,但是这个死乞白赖的家伙在侮辱了他之后竟然又向他赔礼道歉了。他又试探了一次。“别担心我会说出去。”他说,“我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你知道吧,在非洲,没有哪个女人打不中狮子,没有哪个白种男人会临阵脱逃。”
“而我却像个兔子似的狂奔逃跑。”麦康伯说。
真见鬼,对一个这么说话的男人,你还有何技可施?威尔逊心想。
威尔逊用他那双机枪手的蓝眼睛不动声色地望着麦康伯,后者却对他报以微笑。如果你没注意过他受伤时眼睛里面的表情,那他微笑起来可真是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