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归州刺史郭禹收复了荆南的土地,可十一个县的疆域内,竟然只剩下了十七户不完整的人家,其他人统统饿死、战死、病死,村村都是荒墟白骨,到处耕田无主……
安史之乱后,虽有宪宗的元和中兴,武宗的会昌中兴与人称小太宗的宣宗秉政,可藩镇日盛、兵事纷乱,盛世大唐的气象难以再现,直到李晔的父皇懿宗与皇兄僖宗,这两个纵情声色犬马的天子彻底终结了李唐天下。
或许,只有改朝换代,这江山、这百姓才能再见天日、重享安乐,可是,把帝位让给奸险残狠的朱晃,李晔决不甘心。
眼下,他身边亲信全无,所谓的内官全是朱晃手下亲兵冒充,宫卫由新调来的左龙武统军朱友恭掌管,宰相柳璨早已投靠朱晃,百官亦畏朱晃如虎,除了椒兰殿内外的妃妾侍女,他这个大唐皇帝,差遣不了任何人,早已是砧上鱼肉……
朦胧秋月,被天上的层云遮挡住,远处的九洲池水声拍岸,西风从明堂呼啸而至,荒凉的唐宫中,秋虫在石阶下鸣声交织。突然间,一个女人的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又很快归于寂静。
何皇后惶恐不安地站到了椒兰殿门边,年轻的昭仪李渐荣也从廊下走来,二人紧张地望着殿门外的无边黑暗。
这是一个阴森的夜晚,五步之外便无法视物,刚才的那声惨叫虽然一闪而过,何皇后还是分辨了出来:“是……是裴夫人?”
河东夫人裴贞一住在椒殿院的后室,负责后院门户,是什么人闯进了皇宫内院?
李昭仪素来胆大,她抓住何皇后的手,高声喝道:“侍卫何在?快去禀报朱统军,有刺客!”
不远处倏地响起一声朗笑,笑声略带阴沉,映着殿门前的微光,几个浑身甲胄的将校大步走了过来。
“朱统军?”何皇后紧盯着阶下的朱友恭,朱友恭是朱晃的五子,一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可……可他带着侍卫携刀入内院,难道想弑君?“你……你……你们想干什么?”
朱友恭冷笑一声道:“听说宫中有刺客,末将特来缉拿!”
何皇后见朱友恭身后还跟着右龙武统军氏叔琮和枢密使蒋玄晖,二人均神色凝重、如临大事,院中影影绰绰还有大批甲士,越发知道不妙。
她实在低估了朱晃的无耻和残忍,他竟连“九锡”和“禅代”的遮羞布都不要了,干脆派人前来血洗唐宫、弑君自立。
“请将军停步!惨叫声从河东夫人房间发出,刺客必在椒殿院后门,不在椒兰殿中!”李昭仪伸开双臂,横身挡在殿门前,大声说道。
他们的说话声惊醒了还在醉梦中的李晔,李晔嘶哑着嗓子问道:“殿外是什么人?”
“皇上快跑!从西门去德王院子,朱友恭与氏叔琮领兵前来椒兰殿,图谋不轨,意在弑帝!”李昭仪尖叫起来,何皇后也突然从僵硬中恢复了过来,二人逃入殿中,带着侍女七手八脚要落栓关上殿门。
朱友恭的狂笑声在院落里回响着,笑声未歇,他举剑喝道:“撞开殿门!我奉父王密令,诛杀昏君!上!”
枢密使蒋玄晖仍有几分犹豫,问道:“朱统军,梁王既有密令,可否取出让我一观?”
朱友恭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既是密令,如何公示众人?蒋大人是父王身边近臣,父王心意,蒋大人想必早已深知。昏君回护叛王李裕,乱国法、违天意,我为国除害,另立明君,才能保住大唐社稷,这也正是父王平生大愿!”
蒋玄晖知道朱晃一向不满李晔回护德王李裕,听朱友恭点明此事,顿时信之不疑。
按朱晃的意思,李晔迁都洛阳后,便应该尽快赐朱晃九锡,然后柴燎告天、行禅代之事,可李晔从春天拖到中秋仍迟迟装傻、不提九锡之事,还多次在蒋玄晖、柳璨面前痛哭,欲复立李裕为太子,也难怪朱晃要趁着夜色昏黑命朱友恭入椒殿院屠戮。
李晔如此不识相,能活到今天已属侥幸。
上百个唐宫侍卫持明晃晃的刀剑直冲入椒兰殿,刚才手刃河东夫人裴贞一的龙武衙官史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手中的腰刀刀尖还在滴血……
李晔披衣而起,惶恐地往屏风后跑去,见史太即将追及,李晔只能绕柱躲闪,昭仪李渐荣从床榻边捡起李晔佩剑,急掷过去。
李晔接剑在手,却不敌史太及众侍卫合击之力,被上下几把刀剑同时砍翻在地。
何皇后吓得几乎昏厥,眼见李晔身上伤痕累累,赤黄团龙袍上到处血迹斑斑,渐渐瘫软在地。李渐荣奋力推开众人,挡在李晔面前,嘶声道:“弑君之罪,祸及九族!你们不怕吗?叛上之罪,殃及子孙!你们不惧吗?官家是大唐的皇帝、太宗的子孙,你们不得动手伤他!要杀,你们就杀我!”
杀声之中,没有人理睬一个弱女子的叫喊。
乱刀之下,李渐荣紧紧搂着一生流离苦楚的李晔,望着他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双茫然睁大的眼睛慢慢凝滞不动……
“官家!官家!”李渐荣摇晃着李晔的尸体,厉声高叫起来,“朱晃老贼,你谋夺大唐天下,弑君叛乱,不得好死!”
朱友恭闻声一剑刺穿她的胸膛,李渐荣无力地伏在李晔身上,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去回护那个至死不愿向朱晃屈服的苦命天子。
他曾有过一个豪情万丈的中兴梦,却最终被朱晃的权术摧毁成碎片,纷落如此际殿外的桂雨……
院中的脚步声突然又如雷霆般响起,闯入的是朱晃二子朱友文与亲兵营防御使王彦章,还有他们带来的大批亲兵。
王彦章是朱晃新近提拔的一员骁将,使一柄六尺二寸长、十九节铜饰的沉重铁枪,连战皆捷,号称汴州军第一猛将,也是朱晃身边的亲兵首领,护卫朱晃出入,形影不离。
朱友恭见得二人现身,不禁一怔,问道:“二哥,王将军,你们怎么来了?父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