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气得脸色发白,心知后位无望,她强自克制心中怒意,片刻后,才向书房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连忙高声报道:“禀报王爷,丽妃求见!”
朱晃懒洋洋地叫了声:“宣!”
丽妃满面笑容地走了进去,问安施礼,向柳璨笑道:“即将八月中秋,听说洛阳宫里头甚是热闹,德王就是八月的生日,王建、李茂贞、钱镠等各路节帅都进表向德王贺寿,德王是当过皇帝的人,如今年过十八,骑射高明,有勇有谋,将来一定能中兴大唐,柳相亦必定能辅之成就帝业,成为一代名相。”
她的话暗藏机锋,吓得柳璨惊出了满背冷汗,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朱晃道:“王爷,臣决无此意!上个月臣也向皇上进言,说德王三年前曾经践祚为帝,害得皇上被关入少阳院,应该下旨废爵赐死。可皇上钟爱德王,不但不肯大义灭亲,还要复立德王为太子。当着臣与蒋玄晖的面,皇上噬指出血,痛哭流涕,臣也是无可奈何!”
德王李裕是李晔的长子,七年前受封太子,三年前刘季述作乱时逼李晔退位为太上皇,曾立李裕为帝。
李裕受内官挟持为帝,原非本心,但朱晃从凤翔迎驾归来,见李裕机敏能干,又渐渐长大成人,心存畏惧,所以多次暗示朝中百官上奏表谏言,要李晔赐死德王李裕。
李晔见长子如此聪慧,哪里舍得?百般回护,甚至当面向朱晃哭求过,朱晃只得将此事搁置一边。
皇上今年不过三十八岁,德王十八岁,都比自己年轻,经得住岁月,而朱晃年过半百,发苍体衰,再也等不下去了……
难道皇上以为,一直这么装糊涂下去,就可以躲过禅代换朝之危?
丽妃望着朱晃深皱的双眉,深知他已下决心。
登不登后位,她并不真的在乎,朱晃发誓宫中不立皇后,也就意味着身为侧妃的她依然具有无上尊荣,无人争锋。何况,就算是封后,她也不过是为儿子朱友文争到一个更大的筹码而已,仍不能让朱友文正式成为太子。
眼下,朱晃诸子中,长成的只有五子。
三子朱友珪、四子朱友贞为亲生,次子朱友文、五子朱友恭、六子朱友谦均为养子,三子朱友珪与五子朱友恭早就勾结在一起,最有夺嗣之望,朱友珪阴险多谋,武宁节度使朱友恭勇力绝伦、有名将之才,二人联手,当初连长子朱友裕都不是对手,何况温文尔雅的朱友文?
除掉朱友恭,就等于去尽朱友珪的羽翼。
这步棋,她盘算已久,要从洛阳宫中开始落子。李晔虽是她的皇兄,可早已是一枚死棋,她要借这枚弃子,来狠狠拔掉朱友珪的爪牙。
见柳璨万分惶恐,朱晃淡淡地道:“皇上既如此不明大义,孤自有办法处置。柳相不必过于自责。”
柳璨一边抬袖擦拭着额上冷汗,一边偷眼望着丽妃似笑非笑的神情,唯唯退下。
丽妃这才亲手替朱晃剥了个莲子送上,笑道:“王爷,昨天桂花开得极好,妾想着贤妃妹妹最爱丹桂,派人到她陵前供了三瓶桂花,没想到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妾,在陵前遇见四王子友贞痛哭拜陵,哭得十分凄惨。”
“想是他思念母妃,难遣悲怀。”朱晃不愿她提起贤妃,贤妃生前,自己对丽妃曾专宠一时,贤妃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也明白贤妃心底一直有受伤的感觉。
“四王子年幼儒雅,不懂行军打仗,比不了三哥多谋、五弟骁勇,一向谦退。友恭这孩子,将才卓绝,可脾气大,排场也大,妾听得市井传说,友恭的府第与友贞相邻,今年春天翻新,把友贞的后花园和侧院全都占了进去,友贞怕王爷生气,竟忍气吞声没有告诉我们。”丽妃一边替朱晃按摩着肩膀,一边柔声细语地禀报着。
朱晃沉默不语,四子友贞虽是嫡子,但自幼受贤妃严格约束,反是兄弟之中最温和柔弱的少年,丽妃所说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曾当面询问过三子友贞,友贞却掩饰不言。
丽妃深知,朱晃越是沉默便越是愤怒,他是多疑诡狠的性子,只要把眼药给他涂够了,他自有手段收拾朱友恭。
“友恭与友贞既是住在一起,平日里,友恭家中侍役也是盛气凌人,友贞是个不争的性子,只一味退让。前几天不知怎的得罪了友恭家马夫,竟然将友贞家门前路上洒满了马粪,堵门不让他们出入,害得友贞只能从后门回家。王爷,妾越想越是难过,贤妃妹妹要是在地下知道友贞如此受人欺负,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丽妃一边说,一边感受到朱晃肩头的肌肉在绷紧。
“还有吗?”朱晃冷冷地问道。
“还有,那朱友恭为王爷效力多年,战功无数,妾本不该多嘴,可上次晋阳之战,朱友恭谗言谮害镇国指挥使,害得大王子力战身亡,如今他又处处欺压四王子。妾听说,友恭常说王爷的几个亲生儿子都平庸无能,只有他长于军伍、能征善战,堪承国之重器,只怕他是垂涎世子之位,所以才极力排挤兄弟。”丽妃其实知道,朱友恭这个人,骄狂或有,野心倒不大,只是为了忠于朱友珪,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打击着朱友裕、朱友文和朱友贞等人。
“想当孤的世子?好,那孤就试试他的胆略和斤两!”朱晃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丹桂清香,萦于阶前,缭绕满园,亦空寂满园。
他与她宋州初识,便是这样的风清云淡日、桂香萦怀时,秋色依旧,斯人无痕。在这世上,朱友贞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和血脉,他绝不会容旁人欺负贤妃的孩儿。
洛阳的宫室没兴建几天便草草完工,连皇后的寝宫也处处将就,何皇后站在门边,看着宫人好不容易将椒兰殿的窗户关好,窗棂上到处裂缝,西风呼啸而入,吹得灯焰摇摇欲灭,满室萧索,毫无皇家富贵气象。
半醉的李晔在卧榻上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下午他在九洲池边赏桂喝酒,突闻雷声,醉中望天狂啸道:“只解劈牛兼劈树,不能诛恶与诛凶!”
阴云密布的苍天上,一个接一个闪电撕开洛阳城头的阴云,中秋将至,这反常的气象让李晔觉得不祥,觉得紧张,觉得一种大限将至的恐慌……
能怨谁呢?
两百年前,宰相姚崇便上过十策:“为政先仁义”“不求边功”“中官不预公事”“行法治”“租庸赋税之外杜塞贡献”……这十策,两百年来形同虚设,天下骄兵悍将、长安内官专权、百姓租役沉重,连年战乱后更是十室九空。
十一年前李茂贞犯阙时,李晔慌乱中带着百官逃往终南山,几十万长安百姓跟随马后,却被李茂贞乱军杀死近半。
去年迁都之时,长安民宅被烧毁一空,巍巍帝京从此成为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