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以扫恨雅各
反犹太主义
反犹太主义是荒谬的。
(摘自乔治·奥威尔的一篇关于英国反犹太主义的文章,1945)
他们仇恨犹太人,并不是因为犹太人具有令人厌恶的特性,正好相反,恰是他们仇恨犹太人,才臆想犹太人身上具有令人厌恶的特性。
(马克思·诺尔道)
从来没有像反犹太主义这样独特的现象,既无法解释,也难以定义。
矛盾的是,人们在运用“aism”(反犹太主义)这个字眼时,从未符合它的字面含义,[61]即对诺亚的儿子闪的所有子孙后代(包括所有的闪米特人)的仇恨,而是只聚焦于对犹太人的仇恨。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事实上,这样一个独特的“犹太”问题却甚至没有产生一个专用词汇来描述犹太人民所遭受的痛苦,而是以一个模糊的、泛泛的字眼似乎试图隐藏这一现象或把犹太人孤立起来。毕竟,没有真正的、符合字面含意的“反闪族主义”。没有人恨古腓尼基人,而他们也是闪的后裔。“aism”是一个漂洗干净的字眼,易于理解,非常符合政治正确性的原则,而且并不违背事实,似乎是说犹太人最终也是闪的后裔。总之,为数不少的反犹太主义现象就隐藏在这个人们选择用来描述它们的字眼背后。
很多人都不知道“反犹太主义”这个词是德国哲学家威廉·玛尔(WilhelmMarr)的发明。他本身也是一位反犹太主义者。玛尔作为一名政治记者,在1879年成立了反犹太主义联盟,同年他创造了这个词汇。
(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玛尔的自传表明他曾在一所犹太学校中学习,在一家犹太人拥有的公司中工作,并在一生中娶过三个女人——她们都是犹太人)。
反犹太主义联盟当时所选择的名称是为了通过朴素而不是矫饰的语言来描述它的目标。大约一百五十年过去了,而反犹太主义的现象和用来描述它的词汇都经历了巨变。反犹太主义,曾经是开放而大众化的,在今天却已经被蒙上了一层层合理化的声明,用以寻求证明针对犹太人批评的合理性,而这个词汇已经蜕化成一个干瘪的、被人们接受的甚至学术性的词汇,用于描述针对一个民族整体的广泛存在的仇视现象。在那个时代,玛尔可以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反犹太主义者——意思是说“犹太人的反对者”,但在今天,他肯定会否认这个称呼,并会坚称自己仅仅是犹太民族的激烈批评者。
如果你愿意,以下是区分现代反犹太主义与它的传统形式的“试金石”。现代反犹太主义是巧妙而狡诈的,而不是开放和大众的。至少在它的发言人中,它仅仅针对特定条件下的犹太人,提出符合逻辑的声明,比如要求犹太人回到以色列、停止对西方银行的占领以及不要靠牺牲劳动人民的利益来发财等等。
很少能够找到纯粹的反犹太主义者——没有一些貌似合理的理由,仅仅因为仇恨而公然宣称仇恨犹太人。恰恰相反,事实上,反犹太主义的壮大正是依靠各种各样的合理原因,心安理得地隐藏在一些允许他们这样做的社会心理学领域。这种仇恨并不需要科学的合理化辩证,也不需要明确的数据支持。它平静地休憩在人们的灵魂深处,利用人们鄙视外来者和喜欢神话而不是现实的天性。
抵毁史
“犹太人恐惧症”起源于古埃及。雅各的子孙们,一个正直而成功的公民所组成的群体,不断发展壮大,迫于他们家乡迦南艰苦的生存环境,而寻求暂时居住在埃及的土地上。这个群体在埃及宁静地生活了多年,而没有任何政治或革命的意图。
那么,读读下面这段文字:
……看哪,这以色列民比我们还多,又比我们强盛。来吧!我们不如用巧计待他们,恐怕他们多起来,日后若遇什么争战的事,就联合我们的仇敌攻击我们……
(《出埃及记》1:9-10)
就这样,一个和平的民族已经变成了一个潜在的敌人——随时能够反噬它的主人的“第五纵队”。似乎所有心理学系一年级新生都能够发现,法老的话是把邪恶内心倾向的结果投射到一个外部因素之上。
反犹太主义的原因与根源
无论我们同意反犹太主义是一种超自然现象,还是勉强承认它的合理解释,似乎都没有人能否认一个事实:反犹太主义是犹太民族存在所特有的现象。
没有任何民族能够夸口像犹太民族这样被仇恨、迫害和鄙视。没有任何民族的历史能像犹太民族历史这样充满了诋毁和污辱。
当然,在相互竞争的民族之间总会存在敌意,但对犹太人的仇恨超越了所有的疆界,并在大量的国家得以延续,甚至能在两个互为死敌的国家达成共识,而不顾“敌人的敌人是我的朋友”这个著名的定律。
尝试理解反犹太主义的根源及其原因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在尝试理解在大量不同的环境下所存在的一种独特的心理现象,而在每个独立的环境中都存在着适合自身的独特解释。
在接下来的篇章中,我们会尝试探索已被人们所接受的理论,并深度理解它们。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其中的一些理论并没有给出充分的解释,在事实上也没有回答真正的问题:“人们为什么恨犹太人?”
在所有人中,德国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Osengler)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短暂地研究过各种现象的历史周期,其中包括反犹太主义。
与众不同与嫉妒
对于反犹太主义,有两种被人们广为接受的解释:①人们恨犹太人是因为他们与众不同;②犹太人杰出的经济成功让他们的邻居嫉妒,并因妒生恨。
第一种解释又分成各种各样的版本。
一些人提出这是一个文化问题和心态问题——犹太人是一个黎凡特民族[62],却有着与其他民族完全不同的个性,而这导致了仇恨。为了证明这种观点,他们提出在意大利、希腊和西班牙这些地中海国家,反犹太主义现象少于其他地方。
除了这种观点的实际弱点之外(即西班牙的反犹太主义像其他地方一样激烈,如果不是更激烈的话),它很难解释,比如,为什么在上一个千年,在许多西欧国家中,尤其是德国,犹太人几乎与他们所生活的环境完全同化后,反犹太主义仍然广泛存在。仅仅作为一种指标,尝试将德国犹太人的天性与性情与也门犹太人相比,我们有可能断言犹太人具有统一的“精神状态”吗?
另一种解释提出,犹太人在宗教和社会体制上与众不同。犹太人与他们长期所居住国家的本地人口的显著区别在于他们保留着独立的宗教和社会体制,从而让他们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现代反犹太主义似乎完全消除了这个基础。因为两次世界大战,极为明显地表明了对犹太人的仇恨并不需要这种合理性。正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在犹太人尝试融入普通人口的时候,他们却招致其他民族满腔怨气的宣泄。在法国的德雷福斯们[63],就像在柏林精英社会中的犹太人,在试图融入普通欧洲人时却无法成功、失望而归,只遭到充满敌意的对待。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今天的研究者认为反犹太主义的重要因素之一正是犹太人的解放——现代以色列的建国——迄今为止,犹太人还以为这会为反犹太主义画上句号。但异教徒显然有着其他打算,并在犹太人简直天真地接受了解放的理想之时被深深激怒了。
犹太人与众不同的事实——一个“其他人”——是人们广泛接受的反犹太主义的解释之一。这个解释的基础在于,一个人无法与某个与自己不同的人建立中立关系。因为他的不同实际上形成了对他的周围环境的一种挑战。他本身就在质疑为什么大多数人与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