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幸运,有两位老师缺课,所以三四郎从下午开始就没课了。他懒得回家,于是在途中填饱肚子后,便前去美弥子家。三四郎曾经过美弥子家前面很多次,但今天是他第一次进去。大门的柱子上有一张写着里见恭助的名牌。
每当三四郎经过这里的时候,他就会想:“里见恭助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三四郎还不曾见过他。大门深锁着,地上无章地铺着长方形的花岗石,玄关细致的格子门紧闭着。
三四郎按了门铃,他询问出来应门的女仆说:“请问美弥子小姐在家吗?”当他这么问的时候,竟然涌现一股很难为情的感觉。他还不曾有过站在人家的大门前,询问年轻小姐是否在家的经验。三四郎实在觉得很难启齿,女仆倒是相当地正经恭敬。她先进屋里去,又出来,然后礼貌地行了个礼后,说:“请进。”三四郎跟着她进屋里去,来到客厅。是一间挂着厚重窗帘的洋式客厅,有一点暗。
“请您稍坐片刻……”女仆说完后便出去了。三四郎在寂静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正面的墙上有一方小小的壁炉,壁炉上有一面横向的长镜,前面立着两座烛台。三四郎看看镜中映在烛台中央的自己的影像,然后又坐下来。
这时候里面传来小提琴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宛如风将它带来,又将它抛去似地,立刻消失了。三四郎觉得很惋惜。他靠在厚厚的沙发上心想:“再多拉一会儿嘛!”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然而声音却再没出现了。大约过了一分钟后,三四郎便忘了小提琴这回事。他望着前方的镜子和烛台,觉得有一种特别的西洋味儿。这使他联想到天主教。为什么会联想到天主教,三四郎也不懂。这时候又传来小提琴声。这次是高音和低音急促地接连响起,然后又突然地消失。三四郎完全不懂西洋的音乐,然而他知道刚才的乐音绝对不是既有曲子的一部分,那只是拉出一些声音而已。像那样杂乱无章法的拉法和三四郎现在的情绪很吻合,仿佛是从天上意外降下两三颗荒唐的冰雹似的。
当三四郎将一双几乎已经失去感觉的眼睛移至镜中时,不知什么时候美弥子已出现在镜中。女仆原本关上的门正敞开着,镜中清楚地映着单手拨开门后布帘的美弥子上半身。美弥子从镜中看三四郎,三四郎也从镜中看美弥子。美弥子露出笑容,说:“欢迎你来。”
女声从背后传来,于是三四郎只好回过头去。他们正巧面对面。这时候美弥子动了动宽额前的头发,行了个礼。她的态度亲切得几乎不需要行礼。然而三四郎却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她一副没在意的样子,绕过去背向镜子坐在三四郎的正面。
“你终于来了。”口气一样是亲切的。
三四郎听到这句话心里非常开心。美弥子穿着滑亮的丝质和服。从刚才她让三四郎等了那么久看来,说不定她这一套漂亮的衣服还是特地去换的。她端正地坐着,眉开眼笑静静地注视着三四郎。反倒是三四郎感到一股甜蜜的痛苦。他受不了被一直注视着,三四郎立即开口,近乎无意识地。
“佐佐木……”
“佐佐木去了你那儿吧?”女孩露出她那口皓齿说。
女孩后方的壁炉上左右摆设着刚才的烛台,那是一对形状特别的金铸烛台。说它是烛台,那是三四郎自己的臆测,其实他并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在这对奇特的烛台后方,是一面明亮的镜子。由于光线被厚厚的窗帘遮蔽了,因此并没有充分照射进来。天气阴暗。三四郎看到和当时一模一样的美弥子的皓齿。
“佐佐木来找我。”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叫我来找你。”
“我想也是。所以你就来了?”她还特地这样问。
“嗯。”三四郎应道,他有一点犹豫。接着他才又答:“是,是这样的。”
女孩完全收起露出的皓齿。她静静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外头。
“天阴了,很冷吧?外面。”
“不,还挺暖和的。一点风也没有。”
“是吗?”她边说边回到位子上来。
“是这样子的,佐佐木把钱……”三四郎开口。
“我知道。”她插嘴道。三四郎不作声。
“怎么会弄丢了呢?”她问。
“因为他把钱拿去赌马了。”
女孩叹了一声“唉呀!”虽然她唉呀了一声,但脸上却没有惊讶的表情,反而笑笑的。过了片刻,她才加了一句“真是个糟糕的人”。三四郎没有回应。
“赌中马券比猜中人心还难,不是吗?你是个连已有线索的人的心都不去试探了,怎么会……”
“马券不是我买的!”
“咦,那是谁买的啊?”
“是佐佐木买的。”
女孩突然笑了。三四郎也觉得菀尔。
“那就不是你要用钱了?真是无聊!”
“我是需要用钱没错。”
“真的吗?”
“真的。”
“可是那不是很奇怪吗?”
“反正不跟你借也没关系。”
“为什么?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而是瞒着你哥哥向你借钱,这样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