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东风不安慰,寒月也自然要接着讲下去的。
“然后,我从徒町走过百骑町,从两替町来到鹰匠町,在县政府门前数罢枯柳,又在医院旁边数完窗灯,在绀屋桥上吸了两支烟,最后一看表……”
“到了十点钟没有?”
“遗憾得很,还是不到。我走过绀屋[235]桥,沿河向东往上游去,遇见了三个按摩师。还有狗汪汪地叫呢,先生……”
“‘漫漫秋夜长,河边听犬吠。’听着还真有点戏剧性哩。你扮演的就是逃犯吧?”
“他干过什么坏事吗?”
“我是说他现在正要干呢。”
“可怜哪!假如买小提琴是干坏事,音乐学校的学生就都是罪人了。”
“只要别人不认可,即使干了天大的好事也是个罪人。因此,世上再也没有比什么是‘罪人’更加说不清的了。耶稣如果活在那种世道,也是个罪人。美男子寒月先生如果是在那种地方买小提琴,也就是个罪人了。”
“那么,我服输,就算是个罪人吧!当个罪人倒没什么,可是总也到不了十点钟,真愁死我了。”
迷亭说:“那就再数一遍街名呀!假如还有时间,就再来一番‘秋日热辣辣的’呀!还有时间,再吃它三打涩柿子饼呀!无论你讲到什么时候我都奉陪,一直讲到十点钟吧!”
寒月听了,嘿嘿地笑着说:“你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只好缴械投降啦。那么一步跨过去,就算到了十点钟吧!且说,到了预定的十点钟,我来到金善商店一瞧,由于正是寒夜时分,连热闹的两替町也几乎见不到人影,偶尔对面走来的行人发出的木屐声,都令人感觉凄凉。金善店已经关了大门,只留下个小门。当我从门进去时,不知怎么,总觉得后面有狗跟着,有点害怕……”
这时,主人从那本脏兮兮的书本上抬起头来问道:“喂,买到小提琴了吗?”
“就要买啦。”东风回答说。
“还没买?时间太长了。”主人自言自语的说完又看起书来。
独仙默默无语地将白子儿和黑子儿摆了大半个盘棋。
“我横下心,闯了进去,也不退下帽子,劈头就说:‘我要买把小提琴!’此时,正围在火炉旁闲聊的四五个小学徒和伙计,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朝我看来。我不由得抬起右手,将大衣帽子猛地往前一拉,又喊了一声:‘喂,我要买把小提琴!’坐在最前边一直盯着我看的一个小伙计胆怯地‘嗳!’了一声,站起来将吊在店头的三四把小提琴一举拿了下来。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五元二角钱一把!’”
“我问他:‘都一个价吗?’他说:‘嗳,全是一个价。都做得很精细,没有什么毛病。’我便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票子和二十钱银币,然后用准备好的一个大包袱皮将小提琴包了起来。这当儿,店伙计们都不说话了,一直盯着我的脸。我的脸被遮挡在大衣帽子下面,他们是不可能看清的,但是,我总觉得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出门到街上去。我好歹将包袱塞进大衣里边,刚走出店门,掌柜的带头齐声大喊:“谢谢光临!”倒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来到大街上,往四下一瞧,幸而没有什么人,只是看见从一百来米远的前面走来两三个人,边走边吟诗,声音大得在街道上回响。我心想,这可得躲着点。我便从金善店往西拐去,沿着护城河边走到药王师路,从榛木村到了庚申山麓,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到家一看,已经是夜里差十分两点了……”
“简直是走了通宵啊。”东风同情地说。
迷亭则长出一口气:“总算讲完了。哎呀呀,就像是下双六棋之旅一样长呀!”
“后面才是**呢。刚才说过的那些不过是序幕罢了。”
“还有啊?实在是折磨人哪!一般人碰上你,多半会熬不过的。”
“且不提熬得过熬不过吧,倘若就此结束,就等于修了佛像却忘了给它开光一样,因此我必须再讲下去。”
“讲不讲下去当然是你的事,反正我是要听的。”
“怎么样,苦沙弥先生也来听听吧?寒月已经买下小提琴了,喂,先生!”
“那么,这回又该卖小提琴了吧?那就不必听了。”主人说:
“还不到卖的时候呢。”
“那就更不值得一听了。”
“这可怎么好。东风君,只有你一个人是热心听的,虽说有点扫兴,也没办法,那就大致讲完算了。”
“不必大致,慢慢讲好了,非常有趣!”
“尽管好不容易把小提琴买到手了,然而首要难题是没有地方放。我的宿舍常有人来玩,如果挂着或是立在房间里的话,立刻就会被人发现的。挖个坑埋起来吧,拉琴的时候还要挖出来,太费事。”
“也是。那么,不会是藏在顶棚里了吧?”东风轻松地说。
“哪里有顶棚,那是农家。”
“那可太要命啦。那么,你放在哪儿啦?”
“你猜我放在什么地方了?”
“猜不出来。放在雨窗护板里了?”
“不对。”
“裹在被里,放进了壁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