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是一个大生命,他的质同时含有力。在适用别的名词时,亦可称其力曰权力。由于权力,乃生意志。其意是欲“永远的流动”;及至流动而为人,分得机械式之生命(质与力),本乎生命之权力,首造意志。从而接触外物,则造感觉。迎拒感觉,则造情感。恐怕情感有误,乃造思想而为理智。经理智再三审查,使特种情感恰像自然的常如适当,或更反纠理智之蔽,是造直觉。有些因为其适于心体,而且无需审检,故留遗而为本能。于是每一作用,皆于神经系增造机械,遂造成三斤二两的脑髓,又接上五千零四十八根脑筋。(常州俗语“头大九斤半”三分之一是“三斤二两”,又常州俗话说极多为“五千〇四十八”,故吴先生戏用这两个数目字。)(三十)
他这样嘻嘻哈哈的胡诌,便轻轻的“开除了上帝的名额,放逐了精神元素的灵魂”,只剩一个纯粹自然的演变。他嫌西洋哲学家都不免带着“绅士气”,不能不应酬上帝,故终不敢排斥灵魂。我们东方人得罪上帝不算什么大罪过,正不妨老实承认干脆的自然主义,大不必向上帝灵魂献假殷勤也。
从这新宇宙观上生出他的新人生观。
什么叫做“人”?
人便是外面止剩两只脚,却得到了两只手,内面有三斤二两脑髓,五千〇四十八根脑筋,比较占有多额神经系质的动物。(三九)
什么叫做“生”?生就是那两手两脚,戴着大脑的动物在宇宙的舞台上演他的戏。
生者,演之谓也,如是云尔。生的时节就是锣鼓登场,清歌妙舞,使枪弄棒的时节。
未出娘胎,是在后台。已进棺木,是回老家。(四十)
这出戏不是儿戏,该当唱得认真。吴先生虽像是说戏话,却是很严肃的演说他的人生观:
这个大剧场是我们自己建筑的。这一出两手动物的“文明新戏”是我们自己编演的;
并不是敷衍什么后台老板,贪图趁几个工钱,乃是替自己尽着义务。倘若不卖力,不叫人“叫好”,反叫人“叫倒好”,也不过反对了自己的初愿。因为照这么随随便便的敷衍,或者简直踉踉跄跄的闹笑话,不如早还守着漆黑的一团。何必轻易的变动,无聊的绵延,担任那兆兆兆兆幕,更提出新花样,编这一幕的两手动物呢?
并且看客也就是自己的众兄弟们,他们也正自粉墨了登场。演得好不好,都没有什么外行可欺。用得着自己骗自己吗?
并且,卖钱的戏只要几个“台柱子”,便敷衍过去。其余“跑龙套”的也便点缀点缀,止算做没有罢了。这唱的是义务戏,自己要好看才唱的;谁便无端的自己扮做跑龙套的,辛苦的出台,止算做没有呢?
并且,真的戏,唱不来,下场了不再上场,就完了。这是叫做物质不灭,连带着变动,连带着绵延,永远下了场马上又要登台的呀!尽管轮到你唱,止是随随便便的敷衍,踉踉跄跄的闹笑话,叫人搜你的根脚,说道,“这到底是漆黑一团的子孙,终是那漆黑一团的性气!”
不丢人吗?(四七至四八)
这是吴先生的人生观。他盼望“既有了人生,便要……把演唱的脚本做得好好的,然后不枉一登场”。(九二)
怎么样方才能把这出义务戏唱得好好的呢?吴先生说:用你的两只手去做工,用你的脑力去帮助两只手制造器械,发明科学,制作文明,增进道德。
人是制器的动物。器械愈备,文明愈高。科学愈进步,道德越进步。
人之所以尤进于禽兽者,何在乎?即以其前之两足,发展为两手。所作之工愈备,其生事愈备,凡可以善生类之群,补自然之缺者,愈周也。《〈勤工俭学传〉书后》这个思想常在他的口中。
人者,能以人工补天行,使精神上一切理想的道德无不可由之而达到又达到者也。(《杭育》十)
说得详细点,便成了他的“品物进步论”。
总括言之,世界的进步只随品物而进步。科学便是备物最有力的新法。
什么叫做世界的进步止随品物而进步呢?……人类或云已有三兆年,或云有了一兆年。
姑取后说,认为只有一兆年,于是分:
七十四万年为原人时代,品物一无所有。
一十五万年为老石器时代,器物止有不多几种的坚石卵,名曰石斧。
十万年为新石器时代,器物始有石斧,石箭,骨针,角锤,种种,——甚而至于有青铜器。
即论这书契以后的一万年:
五千年草昧初开时代,……那时的茹毛饮血,衣不蔽体的状态,东西不能讳。
三千五百年为专制时代。……
三百年为宪政时代,——西方歌白尼(icus)一声大喊,太阳居中而不动,金牛宪章成立。
一百五十年为共和时代,则华特(Watt)的汽机出世之故。……(《杭育》十一)
吴先生对于物质文明的信仰是很可以叫我们这些信仰薄弱的后生小子奋发鼓舞的。他曾自己宣布他的几个信条:
(一)我是坚信精神离不了物质。
(《宇宙观及人生观》,页一一二至一一三)
(二)我是坚信宇宙都是暂局,然兆兆兆兆境没有一境不该随境努力;兆兆兆兆时没有一时不该随时改进。(页一一三至一一四)
(三)也许有少数古人胜过今人,但从大部分着想,可坚决的断定古人不及今人,今人又不及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