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的快餐没有碰过,就丢在那里吧。何薇绮懒得管这些小事了,她急切地想和郝宁说说现在的发现。一小时之前,她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重大的成果。她需要喝点什么,不是奶茶那种,而是更烈的东西。不打算去问郝宁家里有没有,她直接从网上选了一瓶酒,叫了外送,送到郝宁家。一会儿她也会过去。
当然,她没忘了在外送的备注里写明:不要敲门,放在门口就可以。
而现在,她要把肖敏送回家。这么晚了,她不放心让这个提供了重要线索的女孩自己回去,更不放心把她交给武家平或者是出租车司机,这三者的危险程度不相上下。
“我把你送回家。”何薇绮扶起脸色不佳的肖敏,轻声说,“你住在哪儿?”
肖敏拒绝她的帮助,胆怯地表示自己回去就行。可是女记者再三表明自己的决心,这么晚一个人回去不行。三个人讨论了一阵,最后决定武家平也跟她们一起,先把肖敏送回去,再送何薇绮。
火车站周边的出租车还挺多,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辆空车。何薇绮没有让另外两人立刻上车,而是绕到车辆正面,确认生产厂家。
不是快马公司生产的。她这才放心地请大家上了车。
“我住在工厂宿舍。”肖敏见推托不掉,给出了地址。
听说要去郊外,出租车司机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嘟囔着回程拉不到人。何薇绮告诉他,一会儿还要送他们回到市区,司机才挂上前进挡位,放心地踩上油门。
出租车里弥漫着冷清的气氛,一向热衷于和乘客讨论的司机几次试图发起话题都失败了,没有人有心情和他聊天,司机终于放弃努力,一心专注开车。车上的收音机播放着音乐,激烈的乐曲声也盖不住车内的冷清。
苦熬半小时,司机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工厂宿舍。这座工厂生产电子设备,以人员密集和选址荒凉而“闻名”。看着月光下荒芜的宿舍区,何薇绮放心不下,执意要送肖敏到宿舍楼下。肖敏百般推辞失败,只好指挥出租车司机在小路中七扭八拐,来到了她住的宿舍楼下。目送最后的目击者上楼之后,何薇绮才让司机开车。
出租车重新启动,出于过去对建筑的爱好,她观察着夜幕中造型统一的楼宇,发现肖敏所住的宿舍楼的门口正对着枯萎的草坪。车辆开出一段距离,何薇绮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问肖敏的联系方式了。不过没关系,武家平有,迟些时候问他要好了。她告诉司机郝宁家的街道名称,然后闭上双眼,脑中不断回想钱叶短暂的生命历程。
钱叶竟然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三年。很小就失去亲生父亲,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享受不到父母的爱,在学校里被忽视,不爱学习,性格孤僻,有小偷小摸的坏毛病,没有知心朋友,唯一的爱好也被扼杀,被坏人诱奸并控制……以上这些既是原因又是结果,共同将年幼的女孩送进了死亡的深渊。从这个角度看,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起电话,上面显示的并非她翘首以盼的来电,而是陌生的号码。接通后发现是外送员找不到地方。她重复了几次地址,也告诉了外送员路径,对方竟然还是没能找到正确的入口,她的暴躁情绪终于爆发,大声呵斥电话那头的无辜听众。外送员挂断了电话,不知是找到了正确的路,还是只是出于恐惧。
副驾驶席上的武家平关切地看着她,她别过头,和缓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丝微笑,慌忙解释:“郝主任家的路就是有点难找,我也是去了好几次才不再迷路的。”似乎这样介绍也不合适,好像显得他们关系亲近似的,于是她又不自觉地补充道,“就是你看到的报道上的郝记者。他写过很多涉及社**暗面的报道,得罪了很多人,就算在家也不随便给陌生人开门。”说着,她尴尬地笑笑,“记者这行真是太危险了。”
对方没有回话,看到她似乎没事了,就回过头,不再追问。反而是她觉得有些尴尬,干吗对不知情的人说这么多。幸好对方没有什么聊天的欲望,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再回到原来的思绪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焦躁不安的感觉充斥全身,就好像皮肤马上要起火。
司机停下车,告诉何薇绮她的目的地到了。她得救般蹿到了车外,踩在地面上,被深夜的冷风吹在身上,才感到舒服了一些。她支付了足够送武家平到家的车费,目送出租车离开,才转头走进郝宁家的小区。
酒就放在他家门口,看来外送员最终还是找对了地方;可是无论何薇绮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她拿起酒瓶,转身离开。
不想再乘车,她从手机上查了最近的一家酒店,走过去,开了一间房。进入房间,把三道锁都锁好,把挎包、手机等丢到一旁,用蛮力打开酒瓶,对嘴喝了几口。
酒精灼烧着喉咙,眩晕感嗡地窜进大脑,很快整个神经系统都变得麻木。
她现在想要的正是这种感觉。
何薇绮抱起酒瓶,衣服都没脱,就窝到**,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又喝了多少,直至失去意识。
被急促且不间断的噪声吵醒,何薇绮从朦胧的睡意中挣扎着睁开双眼,摸了摸嘴边的口水,依然没有意识到声音来自哪里。那声音不屈不挠地连续响了半分钟,终于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何薇绮才明白,一直响着的原来是手机铃声。
她匆忙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了父亲担忧而又严苛的声音:“你跑到哪里去了!”
何薇绮四下望去,自己也不清楚所在,只好含糊地解释。但是父亲矢志不渝地非要问清楚。她努力回想,才记起昨晚因为烦躁和伤心住在酒店里了。她急忙向父亲解释,昨天回来得太晚,找不到出租车,所以住在附近的酒店,以及由于太累,忘记告诉家里云云,总算打消了他们的担忧。她看手机电量不足,急忙说要先去上班,保证今天下班立刻回家,一刻也不耽搁,父亲这才放心地挂断电话。这时何薇绮才发现,原来手机上有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父母打来的。
幸好还有父母在关心自己。她暗暗庆幸自己生活在良好的环境中,不会遭遇钱叶那样的悲剧。
收拾随身物品时,看到床边还有半瓶酒,她任由酒瓶留在原地,随手整了整衣装,拔下房卡,下楼退房。
到杂志社时迟到了,面对前辈周昕,何薇绮挤出致歉的笑容,和他友好地打了招呼,打开电脑。在等电脑开机的工夫,她又一次来到郝宁的办公室门前。
上一次站在这门前不过是昨天,可是今天站在这里,她心中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郝主任没来。”耳边传来了周昕的声音。
何薇绮退回到座位上,电脑已经启动,她飞快地点开文档软件,敲击键盘。她没有构思清楚文章的脉络,手指却一直停不下来,将脑中不断涌现的词句敲击到屏幕上。连贯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也堵住了周昕的嘴,他几次站起来,掠过办公桌的隔板,想要对何薇绮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垂头丧气地又坐了回去。
文思泉涌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下班,她本想继续写下去,可是记起自己答应父母准点回家,于是依依不舍地收拾杂物,准备离开办公室。
周昕终于抓住了机会,仿佛一整天都在等何薇绮放松的一刹那。“你现在不忙了吧?”他把头探到何薇绮的格子间里,嬉皮笑脸地问道。
“周哥,我今天有事,必须回家……”话一出口,何薇绮自己也奇怪,明明是帮别人忙,自己的回答里竟然带着求饶的语气。
前辈没有给她更多的解释机会。“上班迟到,下班还挺积极。”他脸上有笑,话里带刺,“回家着什么急嘛。加会儿班,把早上的时间补回来。”说着他“砰”的一声,把厚厚的文件夹丢在她的办公桌上,“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帮忙查点资料。”周昕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求助的意味,“明天上班前给我就行。”
周围的同事们包括“罪魁祸首”周昕,从她的办公桌前路过,走向了大门口。她看着那本厚册子,无奈地又掏出手机,向父母告知加班情况。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白天太投入了,甚至忘记吃午饭。
等她完成了周昕交代的工作,饥肠辘辘地赶回家里,迎接她的是冷冰冰的父亲的脸。
以及满桌没有动过的、刚加热好的饭菜。
女记者第二天的写作状态起伏不定,创作热情也消退很多,倘若一鼓作气没成功,后面便是再而衰。昨天心无外骛,全身心投入文章中;今天却经常被琐事分心,动辄走神,写作过程磕磕绊绊。她咬牙终于把文章写完,心知虎头蛇尾,不忍回头再读一遍。索性就这样吧,何薇绮听天由命,直接把文件塞进了邮件里,点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