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何薇绮忍不住戗了一句:“女儿不也是吗?”
她出生的时代,正是“只生一个好”的时代。她的亲生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当着她的面叹气,说就因为何薇绮,何家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算是彻底绝后了。小时候她不理解,明明家里还有自己,怎么算绝后了呢?等她长大了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她厌恶不已。
“嘿,女儿嘛,嘿嘿……”葛慎思发出“你懂的”的笑声,“毕竟是外人,还是个拖油瓶。”
胡说八道。她回忆起之前与李叔和王婶的碰面,他们对待钱叶的态度,根本不像葛慎思说的那样。眼前这个家伙只是把他自己龌龊的想法投射到别人身上罢了。
何薇绮强忍着不满,继续提问:“钱叶偷东西,是从搬来之后就开始了吗?”
“也不是,是突然开始的。”
“你还记得从什么时候吗?”
“嘿,快十年了,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她每次偷东西被我家抓到就哭着说她饿,家里不给她饭吃。怎么可能?家里再穷,添双筷子的事,还能饿着?她总是瞎说,对了,我说……”葛慎思似乎已经把找矿泉水这事丢到脑后了,“我想起来了,她其实挺有钱的。有几次还掏出百元大钞呢。那时还是小学生啊,我连十块钱都没见过,她都有一百块的票子了,还不止一张。”
咦,奇怪。“她都掏得出大额现金,还用得着偷东西吗?”
“呃,这个嘛……对了,她有钱是后来的事情,有钱之后才没再偷。”葛慎思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想起来了,她有钱是在新老师来了以后。在那之前,她一直在偷。”
“新老师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是女老师,长得可好看了,有一阵我们都喜欢围着她转。”
何薇绮脑子里能想到这幅画面:一群小朋友围着漂亮的女老师,带着仰慕的眼神望着老师。“她叫什么?”
“哪知道叫什么啊,就知道姓洪。待一年就走了,叫什么轮岗实习。我还挺想她的。”看到葛慎思所谓的想念的表情,何薇绮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可不是什么纯情小男孩。果不其然,葛慎思随后说道:“她屁股可翘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何薇绮赶紧打断了对方的话。“她教什么?”
“早忘了。就记得她曾经把女生都叫到一起讲什么课,不让男生听。我们一帮男同学趴在窗户底下,好奇想听听,结果被轰走了。”葛慎思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把头转向何薇绮,露出恶心的笑容。
何薇绮确信,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位洪老师跟女生讲了什么。而且她还清楚,他十有八九不是通过书本学到的。看他这副表情,就可以知道他肯定看了不少外国电影,从里面学到了远超当年那些小女孩得到的知识。看他这样子,她还能猜到,他至今都没得到学以致用的机会。
“你要这么多矿泉水干什么啊?”葛慎思大概是被何薇绮充满杀气的眼神击退,赶紧把眼睛和思绪转向他的本职工作,“村里都喝自来水,谁没事要这么多矿泉水啊,我这儿没备这么多。”他把怒气撒向了看上去老实的武家平。
“没事,那就这些吧。”武家平抓起那四箱矿泉水,把它们往外拎,“对了,钱叶后来和谁联系过,你知道吗?”
“我和她不熟,她没联系过我。”葛慎思也从库房往外走,“大概会联系李晓娣吧,那是她堂妹,以前我们都是一个班的。”
“好,谢谢了,小葛。”武家平搬运着成箱的矿泉水,同时和葛慎思寒暄着。
何薇绮受不了了,有股恶心的感觉。也许是一路上舟车劳顿,也许是库房里的空气不流通——又或者是受访者的陈腐言辞。她一溜烟跑到外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等水搬上车后,她才回到车上,发动起汽车。
他们开车前往李晓娣家。钱叶的堂妹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大学,现在应该在家过暑假。
在车上,武家平还没开口,何薇绮就先问道:“老武,刚才的费用是多少?”
“没有多少。”
“别别,这笔钱我得转给你。”说着,何薇绮笑了,“我早该想到的,假借买些不常用的东西,既可以支开他,避免外人打搅,又能将他的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真是妙手。我又学了一招。老武,你别推辞了,这钱得我来出,就当学费了。”
武家平搓了搓手,没有回答,半是感激,半是接受地笑笑。
李晓娣等在家门口,看到车过来,对他们招手。
“葛慎思给我发消息了。”李晓娣站在车外,弯着腰对何薇绮说道,“他告诉我,你们要过来。”
何薇绮十分惊讶,原来庞大村落里的信息传播速度,比在几百平方米的杂志社办公室里快得多。
“我听村里说,你们在到处打听钱叶?”李晓娣的声音变得警惕,“你们是什么人?想查什么?”
“我是记者,我叫何薇绮。”说着,她低头从包里翻出证件,递给被访问者,“他是陪我一起来的。”
李晓娣接过记者证来,反复看了几遍,才将信将疑地退还给何薇绮。“好吧。”她含糊地说。
看着大学生红通通的脸,何薇绮关切地说:“你上车吧。车里有空调,凉快点。”室外的温度很高,光是站着不动都在流汗。
李晓娣谨慎地扫视汽车,看到武家平之后,毫不犹豫地摇头。“嗯,我吹不了空调,咱们去……”她四下望望,说道,“哎呀,咱们去那边吧。”她指向不远处的树荫,“屋里人太多,不好说话。”
三个人挤在树荫下。何薇绮偷偷擦了一把汗,她明白李晓娣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担心和陌生人在车里发生危险,所以才找到了这样一个绝佳的交谈地点。离村里的“情报机关”足够远,交谈的声音不足以传进“特工”的耳朵里,又保持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何薇绮犹豫是否应如实告诉这位大学生自己的动机,最后决定还是只说一半:“我们在找她,她离开家后,没有一点音讯。”
“哦,这样啊。那好吧,你们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