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酒,六月初六桑椹熟落之后制曲,九月初九桑叶落时用曲和水酿制,酿成后封存,经过叶落秋冬,到来年桑椹成熟时再开封,入口绵甜,回味悠长,很适合女子饮用。
舒秋水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点头道:“别看朔风城地处北境,看似苦寒,此地的水却是极好的,清冽甘甜,酿出的酒都别有一番清雅之气,与江南的柔媚、西域的浓烈截然不同。”
“世子妃……”她给自己又倒了一碗,有些欲言又止。
舒秋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你是青锋的女儿,该叫我一声姨。”
唐亦瑶从善如流,立刻改口,声音清亮:“舒姨。”
这一声呼唤让舒秋水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张小嘴以前也是哄得不少富贵太太眉开眼笑,怎的到了我这里,反倒拘谨起来了?”她语气愈发柔和:“尤其是我已经告知你,我与你亲娘算是故交。”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碗酒,交一个朋友。”唐亦瑶轻声喃喃道,随即一双眼亮得灼人,她亲娘的性情,倒真豪爽快意。
这些年来,她怕触及爷爷的伤心事,几乎从不主动在他面前提起关于亲生爹娘的往事。尤其是因为当年那场变故,她未能承欢爷爷膝下长大,心中总有几分亏欠,因此更加讳莫如深。没想到,在定北侯府,还能有意外收获。
她望向舒秋水,眼中带着好奇:“舒姨,我从未听几位叔叔提过,当年唐门那场婚宴,你也去了。”
“当年我只是普通的江湖女子,并未嫁入侯府,身份也没有值得你们唐门在城外相迎。”舒秋水淡然一笑,似在回忆旧日时光:“因此,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
“胡说,舒姨这般倾城之姿,怎会没有人注意。”唐亦瑶反驳。
舒秋水一愣,随即竟笑得眼角泛出细碎泪花,她用指尖轻轻拭了拭,问道:“你的眉眼轮廓,和青锋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这张嘴,可比她会说话多了,她那人啊,直来直往,可没这么多甜言蜜语。”
唐亦瑶甜甜一笑,点点头:“唐门内院有一间屋子,每日都有人按时打扫,保持得一尘不染,屋内挂满了画像,从最初笔法稚嫩,只能勾勒出模糊轮廓,到后来笔锋越来越稳健流畅,人物的神韵风采跃然纸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但无一例外,所有画像描绘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她的声音轻柔下来:“都是我爹画的,虽然我不是很懂欣赏画作,但看着那些画,我就知道,我爹很爱我娘。”
那一笔一划,无尽的时光与思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有一对男女,如何热烈地相爱过。
舒秋水闻言有些诧异:“哦?当年唐开阳年纪轻轻便登顶千机阁武榜,是你们唐门上下公认的下一任门主,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除了毒、暗双绝名震江湖外,竟还深谙丹青之道?”
唐亦瑶单手托腮,附和道:“是啊,我初次见到那些画时,也震惊不已。后来我还特意跑去问天玑叔叔他们,我爹是不是整日闲着没事干,把练功的时间都拿来画画了。”
“唐天玑怎么说?”舒秋水颇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
“他说……”唐亦瑶立刻直起身子,学着唐天玑那副严肃又带着点无奈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线,语调深沉地模仿道:“因为你爹已经足够强,强到每日吃饭睡觉都在自行修炼功法,至于画画,娶了那么一个貌美娘子,心中欢喜,想画就画!谁若有异议,他就揍谁,揍到对方没异议为止!”
舒秋水听得先是一怔,随即面上浮现一丝尴尬而又了然的笑意,唐开阳也很嚣张。
“很嚣张吧。”唐亦瑶注意到舒秋水的脸色,笑着开口:“但是我爹有嚣张的资本。”
舒秋水点了点头,那倒是。
唐亦瑶将面前碗中残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爽利,当她放下酒碗时,忽而变了语调:“舒姨,我很感谢你告知我一些往事,可眼下最重要的……”
她话未说完,舒秋水却像是会变脸一样,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严肃地看着唐亦瑶:“我知你是好意,但此事非你一人之力所能改变。”
唐亦瑶皱眉问道:“此事已经天下皆知?”
“不用天下皆知,只要皇城知道就可以了。”舒秋水沉声道:“我自收到消息,便已经传信去了邙山大营,我想他们应该会与皇城里的人通个气。”
这“通气”二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唐亦瑶提醒道:“陛下对谢侯爷忌惮已久,且朝中那些王爷唯恐天下不乱。”
舒秋水冷笑道:“那些王爷啊……他们若能真正走出那四方皇城,亲眼看看这天下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亲身体验一下边关将士是在为何而浴血奋战,就不会觉得,为一己私利而挑拨君臣之心,甚至试图逼反一位国之柱石,是一件多么荒谬可笑、自毁长城的事情!”
唐亦瑶静了一瞬,这正是她必须要亲自走一趟定北侯府的理由,谢侯爷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军神,是真正愿意为了家国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她不能让污水泼到定北侯府。
否则,依谢侯爷的性情,你给我定什么罪名,我就坐实什么罪名!
届时,烽烟起于萧墙之内,才是真正的滔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