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毕竟是安家的事,连蔷止了眼泪看向安梓良,少年仍哭得泣不成声。
一只手握住连蔷的手臂,将她从地上轻轻拉了起来。连蔷泪眼婆娑地看向迟星霁,复想起被她忽略了的一件事,忙后退一步,向他端正行了一礼,迟星霁要阻,没能成功。
“安思葭死后残魂仍驻留在院落中不舍离去,凭我一人之力难以抽离保全,还望……仙君施以援手。”
“仙君”二字被她念得很轻,连蔷不希望会被旁人听见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却也不希望迟星霁被此负累,不得不出手相助。
迟星霁闻言,却眸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若我不帮,你当如何?”
“那我自己会想办法。”毕竟是她自己揽上的事,迟星霁已经助她良多,不愿相帮,也是人之常情。她倾尽力量,未必不能一试,只是要小心安思葭的残魂不要被她污染……
连蔷要转身运气,却又被迟星霁拉住,他低头看她,像是要解释:“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更何况,你开口了,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语带深意,连蔷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仍旧在垂泪的安梓良,轻声道:“……那便多谢了。”
迟星霁阖眸,凝神合掌,衣袖竟无风飞扬。他睁眼之际,一手结印,另一手并指向前方,一团凝结的精纯灵力便飞进院落中。连蔷能感知到,它在其中盘旋,像是在搜寻着什么,许久后不动,应是寻到了目标。
片刻后,迟星霁的灵力包裹着一团残缺的魂魄飞了出来。那魂魄恹恹地身处灵力中,像是极其不适。
“这是……”连蔷不能与安思葭直接沟通,求助似的看向了迟星霁。他言简意赅答:“应当是察觉了外面的动静。”
连蔷了然地点点头,想转身向安梓良说明这件事,却见他又昏了过去。
安家一时失去了主心骨,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安梓良显然还不能担当大任,幸好安府上下还算有序,连蔷自觉迟星霁不沾染人间烟火良久,便帮管家分担了不少事。
等到第二日清晨,安梓良才悠悠醒转了过来,只是形容呆滞,打击颇大。
听闻是连蔷帮忙处理了不少事,他忙肃穆了衣容,前来恭敬道谢。看着同他前些日子风风火火的样子截然相反,连蔷也感慨良多,正巧迟星霁也在,适时便提出了安思葭残魂犹在的事情。
昨夜,迟星霁便将安思葭的残魂转交给了她,此刻,这团残魂正静静地飘在连蔷衣袖之中,听着他们的谈论。
“你要不要再见你姐姐一面?”连蔷迟疑着问,看安思葭先前的态度,她是不愿意再留下来的,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安思葭或许会改变想法也不然。
毕竟,深入骨髓的责任哪里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的。不论他们外人怎么说,最终的决定还是该由血浓于水的姐弟二人决定才是。
但,安梓良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想来姐姐……也是不愿意见我的。”
连蔷袖中的光团忽地跳起来,连蔷感知着她的动作,却不说破,反而继续问他:“为何?万一,她想见你呢?”
“姐姐想见我,我也实在……无颜见她了。”安梓良目光游离,“自从、自从父亲告知我长姐的死讯以后,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是不是我当日告密,害死了长姐?如果我不多此一举去告诉父亲,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那我现在,是不是还能瞧见活生生的她?”
他近乎自言自语,连蔷与迟星霁齐齐沉默,谁都没有资格用如果去审判谁。
安思葭已经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
“可他告诉我,姐姐是被那狐妖杀死的。我信了,我不得不信,我只能相信。我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卑劣,我不愿接受是我害死了姐姐,便只能将姐姐的死归咎于旁人。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父亲动的手,但终究没敢深想。在我看来,父亲其实一直喜欢姐姐远胜过我,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我偏偏又会想起姐姐说起那狐妖时的神情,她那个时候……很开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种笑,那种不算端庄却发自内心的笑。”
说到这儿,他的神情又有些黯然:“从小到大,我也一直很嫉妒姐姐。姐姐学什么都比我快,比我聪明,修练的天赋也高,我一边觉得她怎么什么都能拥有,一边却也羡慕父亲和母亲只看重姐姐。
“所以,当姐姐告诉我这件事,我想到的却是要去告
诉父亲,拿住她的错处。现在想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谬得不可思议,我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说到底,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我根本,没脸再见姐姐了。”
方才还悦动的光团,此时此刻已经沉寂了下去。连蔷明白了安思葭的意思,叹了口气:“在幻境中,你姐姐……是想见你的。”
安梓良闻言,眼睛亮了一霎那,又极快地黯淡下去,他有气无力地朝连蔷笑笑:“多谢你宽慰我。只是,不要再见姐姐,对我们都好。她应当,也更想去见旭泽,而不是我吧。”
“之后你要怎么办?”迟星霁抛出一个现实的问题。安梓良又是勉强地笑了下:“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办,爹娘都死了,我就算不想,也该轮到我懂事了。安家成了散沙,但好歹没散——硬撑罢。”
说罢,他站起,郑重朝二人接连作一长揖,又请管家拿来了不少灵药法器:“这些日子多谢二人屡次相助,再多留你们也实属不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临安找我。”
相逢虽是有缘,也有缘浅缘深之分。二人没推辞,也起身意图告辞。
安梓良一路将二人送出门外,临了,连蔷还是没忍住,扭头朝他轻声道:“我方才的话,不是在宽慰你,你姐姐……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这句话虽没头没脑,但安梓良一听,咬着牙,霎时间,眼眶通红,眼泪又要滚滚而下。
迟星霁站在远处,没听清他们之间的对白,只静静站着。
连蔷没再多说,二人匆匆赶至郊外。连蔷本以为按照旭泽的性子,却想办法逃出来,可几日过去,他竟还留在那儿,盘膝坐着。
见二人折返,他登时立起,没瞧见第三个人,神情顷刻沮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