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缕春风顺澜江而下,悠荡至扬州知府贺方若的宅邸外。
夜色浓郁,桃花枝桠随风轻动,碎影无声飘落。
片刻后,一个黑影从不远处闪现,几下同花落一般轻巧的纵跃,翻入院墙,拉开门闩学了声猫叫。
另一个黑影窸窸窣窣地跑进门。
夜里还未彻底转暖,院子里的野猫已经按捺不住萌动的本能,叫声一阵比一阵尖利,穿透性堪比鬼婴啼哭,嚎得人心里直发毛。
贺方若坐在屋内,后背爬上一片凉意,赶紧将油灯挑亮。
“要不是端王,这个时辰我早该爬上床了,哪能在这儿听猫叫春!”
还不是陈家人听说端王的豪言壮语,自己睡不踏实,就来折腾他,让他这扬州知府有备无患,万万不可出差池。
要说如何有备?嗐,那可就不是大人们该操心的了。
贺方若忿忿不平地丢下笔。
猫号得人心神不定。屋内亮堂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也就见光死了,贺方若听着听着,居然随之荡漾起来,摩拳擦掌地想:“好久没去偏院了……正巧夫人带儿子回娘家去了,择日不如撞日。”
他搓搓未老先衰的脸,“嘿嘿”笑了两声,揉了桌上鬼画符似的纸,急匆匆就往偏院赶。
春光浓,春夜深,管他什么端王倒王,还是及时寻乐最要紧……他哼着歪七扭八的小曲穿过回廊,瞥见院里绰绰的阴影,满心荡漾地嘘了两声,便着急地闯入偏院。
“秀儿,这么些日子不见,想不想——”
脖颈一凉。
伸出的双手被不可抗拒地拽回身侧,连躯干一起箍成人棍。
贺方若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先被破布堵成了一团混沌的“咿哩呜噜”。
这哪怕玩点房中的花样,也不带这么残暴的啊!
身后不知何时贴上来一个人影,比他还高半个头,卡在喉间的手骨感分明,凉得像把天然凶器,显然不是他的小妾秀儿。
满肚子春情胎死腹中,贺刺史乱哄哄的思绪跑马似的,从“我是不是要没命了”到“我是不是得不举了”,五彩缤纷地炸成烟花。
颈上卡着嘴里堵着,他喉咙口“嗬嗬”喘着气,两眼翻白,好死不死,一瞥瞥见歪在床边的秀儿,身上紧紧捆了数圈麻绳,双眼紧闭,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贺方若腿一软,没等身后的脚尖踹到腿弯,自觉主动地软倒在地。
身后那人颇觉新奇地呵了一声,将他也捆上,与小妾一人一头拴在床柱上。
贺方若一脑门冷汗,心里将这些年里得罪过的人物一个个往名单上列,没等他列完,烛信“哔啵”一响,一簇细弱的火苗颤悠悠地燃起,照亮了近旁的面孔。
“呜——呜呜!”
贺方若瞪大双眼,双腿扑腾着剧烈挣扎起来。那位不速之客显然被吵得不耐烦,伸出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嘴上啧道:“贺大人,省点力气吧。”
他身后竟然还有一人,托着火光微弱的蜡烛缓缓走近,面无表情地颔首,“贺大人。”
来人正是暗中随端王南下,又率先潜入扬州的谢执与崔毓。
烛火一跳一跳,谢执的半张脸忽明忽暗,原本温雅的眉目都被光影扭曲,无端显得鬼气森森。屋外一迭声的猫叫凄厉如催命,让贺方若觉得鬼门关已近在咫尺,嘴里更大声地哀嚎起来。
谢执被嚷嚷得头疼,上前拽下他嘴里的破布团,无奈道:“行了,有什么事你先说行了吧……”
“别杀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贺方若急不可耐地往前一抻脖子,“下官不知哪里得罪了二位大人,还望大人们不吝赐教,给下官一个改过……唔,呜呜!”
谢执擦手擦到一半,直觉不妙,赶尽将布团又塞了回去,堵住他长篇大论的马屁。
站在后边的崔毓淡淡开口,“贺大人,我们没有要害你,只不过贺夫人和您那刚周岁不久的小儿子半路遇到劫匪,好巧不巧被我们救下,因此特地来向您报告平安。”
谢执在贺方若的瞪视中半蹲下来,似笑非笑地掏出一块沾血的绣帕,“喏,您瞧瞧,是不是贺夫人的东西?”
身后的崔毓没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紧接着一唱一和道:“贺大人机灵,想必能看出来我们是一片好心。今夜造访,也是想来谈一桩小小的合作,也算是您的……投桃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