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感受先不说,单说村上春树精通英文,一直热衷于英文小说的翻译,文体也受西文严重影响,仅仅这一点就导致了许多读者觉得他跟西方近,而跟中国远。尤其是日本读者,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把村上往欧美那边儿想,就像他是一个实现了“脱亚入欧”的人。其实,许多事实证明,中国对村上春树的影响远远大于欧美,而且这些影响都触及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村上春树的父亲是一个侵华的日本兵,为此,他的内心相当晦暗。
根据1996年荷兰记者BurumaIan对他的采访记录,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战前,村上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京都大学的学生,念书的时候被征了兵,编入了陆军。村上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曾经跟他讲过一次在中国发生的令人心惊胆战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似乎记不清了,可能是他父亲亲眼见到的事,也可能是他父亲亲手干的事,反正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情。村上说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那种对你说点儿秘密的样子,而是相当自然地流露出来的,说话的声音没有什么顿挫。他说,很可能是因为听了这件事情的原因,至今也吃不了中国菜!”
“村上春树不吃中国菜”不像是一个单纯的传闻,凡事必有其因,村上承认他跟父亲的关系不好。有关这位荷兰记者的采访记录,还有不少猛料可挖,此处暂且割爱。
另外一点,村上春树十分敬仰鲁迅,就连他的成名作《且听风吟》的头一句话“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其实就是套用了鲁迅一再引用的诗人裴多菲的诗句“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的整段语式。村上春树还在一篇小说中专门设定了一个叫“Q氏”的人物,其隐喻恰恰来源于鲁迅的《阿Q正传》。
村上春树在《文艺春秋》杂志上曾经写道:“当时,我家每月都有河出书房的《世界文学全集》一本一本地从书店寄来,我十几岁的时候是一边读这些书一边长大的,读的全是外国文学。”
他说的《世界文学全集》有关中国的部分是由著名汉学家竹内好编译的,其中收录了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和《野草》等多部作品。换句话说,当时还是一个少年的村上春树就已经开始阅读鲁迅了。
7村上春树的铁人相
采访过村上春树的日本女记者告诉我一个采访窍门儿,并且说:“这个窍门儿只能用于面对他的时候,对其他作家是无效的!”
据说,了解村上春树的记者一开头都会直接问他:“您今天早上跑步了吗?”
对于这么友好的提问,即使村上的情绪不是最佳状态,他也会马上扭转过来,而且记者得到的回答基本上离不开下述内容,“是的。
跑完了以后,刚才还到游泳池游了一千六百米,跑完了再游泳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其实,随笔集《村上朝日堂》曾经有过类似的记载,当时他说:“早上跑十七公里,中午游一千七百米,傍晚再跑十三公里。”
如此看来,村上春树最近的长跑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因此,他往往喜欢对记者开头的提问做非常详细的解答,类似于城市的空气不新鲜啦,要跑只能集中到早上啦,湿气少,天空也显得高,等等说法!
村上春树一向不与媒体合作,这个做法跟他的畅销小说一样出名。
为数极少的接受采访一般都放在新书出版以后,而且不是哪家采访都接受,他觉得合适的才答应,否则免谈!
有的日本评论家指出,他的上述性格跟长年坚持长跑的忍性有关系。据他自己说,跟下决心一辈子写小说完全是同一个时间段,一辈子跑步的想法也开始付诸实践了。
村上春树毕业于神户的高中,但对母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就连母校校庆请他写贺词,他也压根儿没理睬人家。甚至包括他读了七年才读完的早稻田大学,几乎也是无话可说。村上对神户的高中有一个苦涩的记忆,用他接受《文艺春秋》杂志采访时的话说:“当时高中要求男学生沿着六甲山根跑十多公里。男孩子一个劲儿跑,女孩子沿路为男孩子喊加油。别的男孩子跑过去的时候,沿路的女孩子喊加油啊加油啊,可偏偏到我这儿,女孩子却冲我大声喊‘村上君,不必勉强啊’!”
这一忍性不单单是忍耐,或者忍气吞声,而是村上春树个人的性格所致。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在罗马和雅典跑步的时候,经常遇到野狗,它们一边吼叫一边追我,我怕它们。但后来,它们追过我一段后,我也开始冲它们吼叫,这些野狗大体上都逃跑了。当然,遇到巨大的野狗时,我只能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靠边站!”
村上春树,一个三十年来每天坚持长跑的小说家,参加过马拉松、铁人三项和一百公里长跑的比赛,其中马拉松比赛的最高成绩是三小时二十六分。他认为,男人的赘肉一多,脑子转得就慢。所以,写小说跟长跑其实是一回事儿。
8炮轰中国翻译家的日本教授及其他起先读村上春树的时候,没有想到过中文翻译版本的问题—大概是我直接读原文的缘故。其实说起来,读村上最过瘾的不是他的小说,而是他的谈话集,比如跟已故心理学家河合隼雄教授的对话就非常精彩。谈话中,村上有时就像一个患病的人一样,细声细语,跟他破口大骂“文学批评家是一堆马粪”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后来到了2003年7月,时逢《人民中国》创刊五十周年,我应邀参加了东京日中友好会馆的学术研讨会。因为当时刚刚翻译出版了仓田百三的《出家与其弟子》(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所以会上我主要讲了自己对日本净土真宗的看法。坐在台上的还有一位日本作家立松和平,他写过两卷本厚厚的历史小说《道元》。他坐在我的左边,悄悄跟我说:“真没想到今天谈村上春树的是东京大学的名牌教授,看来还是村上厉害呀!”
他说的名牌就是当时也在台上就座的藤井省三教授,他当天的讲演内容涉及了村上文学的中文翻译问题。这当然是我头一次听说,村上春树居然也跟中文翻译打了遭遇战?转眼六年过去了,当年的藤井教授正是今天炮轰村上春树的翻译者林少华先生的人!
大约是《人民中国》研讨会的第二年,有一次回我的原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午在院后面的餐厅吃饭,正好跟文学所的赵京华兄等人坐到一起,大家饮酒畅谈,其间谈到藤井教授—因为当时他正跟台湾作家陈映真打一场口水恶战,而且被指责为替“皇民文学”招魂的“右翼学者”。
因为翻译问题的确是一个大课题!
我跟藤井教授的来往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官方场合以外并无私交的由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非常欣赏藤井省三教授,他曾经跟我说:“要说让我阅读中国作家的翻译小说,我只读藤井版本,别的不读!剩下的我可以读英文版或法文版。”
不过,大江说的话,我从未直接转述给藤井教授。回放当时的录音,大江健三郎是2002年2月在北京长富宫饭店里跟我说的。
藤井教授出版《村上春树中的中国》一书是2007年7月,出版社是朝日新闻社,责任编辑以前也出版过我的书,所以是非常熟的人。
她直接把书寄给了我,我当时一读,就觉得书中描写的少年村上春树很好玩儿,于是就写了刚才的《是否被误读了》。截止到那个时候,我并没对翻译问题发烧,当然更没有想到后来不少国内媒体对日本学者炮轰中国翻译家一事开始关注。
根据《村上春树中的中国》一书的后记记述,藤井教授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这本充满冒险性的书。并且,他于前年开始接受日本学术振兴会为期四年的资金,目前正与新加坡、韩国和美国的学者联手,打算把这个题目再往深处挖。
看来,藤井省三教授的研究是要继续下去的。不过,与此同时,我也希望林少华先生继续把村上春树的新作翻译出来,在这条阳关大道上稳扎稳打,跟藤井教授死磕到底!
9村上春树的过人之处并非他的文学村上春树十分崇拜已故的美国作家雷蒙德(RaymondCarver),特意征得了他夫人的同意,套用了雷蒙德一部短篇小说集的书名《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说些什么》(WhatWeTalkAboutWhealkAboutLove),为去年秋天出版的第一本传记取了相当长的书名,翻译出来应该是《谈论长跑的时候我说些什么》。
读过村上的这部传记,你会发觉他是一个精干无比的人。按照他的说法,从1982年的秋天开始,当他立志以写小说为生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如何维持一个健康的身体。于是,从这个决心下定以来,他连续二十五年每天跑步。他多次参加了马拉松比赛,还参加过铁人三项和一百公里的长跑比赛。无论到哪儿旅行,他的旅行包里永远少不了一双运动鞋!
同一本书,他在后记里写下了这样的感受:“那是八十年代的事儿,我在东京每天早上跑步的时候,总跟一个妙龄女郎迎面而过,多少年了,都是这么迎面而过的,后来逐渐就熟悉起来了。我们相遇的时候开始打了个招呼,但最终,我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因为我内向,所以,当然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每天清晨能与她见面其实是我私下里的一个小小的喜悦,如果没有了这个喜悦,我恐怕很难这么跑下来。”
无疑,村上春树一直保持着日本畅销书作家的地位,同时也保持着每天长跑的习惯。在文学的世界里,他是否也遇见过每天清晨迎面而过的妙龄女郎呢?这个也许只能从他的小说中找到解答,或者压根儿就没处找!日本评论界认为,比起村上春树的小说,他能如此坚持长跑的坚韧不拔的精神更值得钦佩。
不管日本评论界夸他,还是骂他,村上春树都很真诚,因为他为这本传记的定位是:“我想把这本书奉献给我在世界公路上迎面遇见的人们,被我超过和超过我的所有长跑者,因为若没有你们,我不可能跑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