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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届 甜蜜蜜（第2页）

还是说回《甜蜜蜜》。这部电影被誉为“最成功抓住全中国人共通感情的爱情文艺片”，也是极具象征意义的“大香港”电影。

男女主角纠结十年的感情线外，更描写了一个时代的悲剧：香港人忙着移民外国，内地人急于成为香港人——陈可辛对于时代的敏感度，在香港导演里可谓翘楚。临近九七，他拍《甜蜜蜜》，讲两个在香港打拼的内地人；进入21世纪，他则把工作室设到了北京，拍《十月围城》，讲一群保卫国父的香港人。

《甜蜜蜜》这部电影不只令因为情伤陷入低谷的张曼玉重回巅峰，也使得陈可辛成为香港文艺小品的金字招牌，而此前被认为不会演戏的黎明则成为当时香港文艺小生的不二人选，并首次获得金像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可《甜蜜蜜》横扫金像奖时，却还是漏了影帝这一殊荣，令无数人替黎明惋惜——说到底也是大家对他的演技没太多信心，只觉得倘若错过这一次，他怕是再也没有拿下这尊小金人的机会了。

毕竟《甜蜜蜜》中黎小军这样的角色，实在可遇不可求。正如陈可辛所说：黎明就是黎小军，他演的就是他自己，所以那么动人和真实。这部电影一生也只能演一次而已，因为即便是让现在的黎明再演一遍，也不会有当年的感觉——从初入香港不会说粤语，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到渐渐成长融入这个社会的经历，让今天的黎天王回首，其心境和当年刚熬出头时相比，当然已经不可能一样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甜蜜蜜》虽然没能成全黎明拿下那尊小金人，却让他改变了不少。以往的黎明身上多多少少有些自我保护色彩的隔膜，表现出来则时不时被人指责虚伪、说话假、性格冲，没有圈中人愿意接近他。

《甜蜜蜜》之后，他却有了大大的改变。第一是宣布“今后不再领奖”，第二则需要细心的人发现——从和王菲、刘嘉玲这些同样内地背景的圈内朋友交往增多开始，黎明身边的朋友渐渐多了起来。

这要多谢《甜蜜蜜》剧组的成员，尤其是张曼玉。用黎明自己的话说：“以前我真的不善于表达自己，是张曼玉教会了我。现在我解放了自己，做人很开心。”

张曼玉教会他的方式直接到令人吐血：“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哇？好多人在我面前讲你的坏话，说你好让人讨厌，为什么你不与人多沟通？”

可以想见，这种直率性格的张曼玉此前究竟为什么被媒体逼到不得不离开香港的地步。在这个问题上，她其实应该向日后的“金句王”黎明学习——如今的香港媒体已经被“黎明带你游花园”（意即他的话云山雾罩，经常让人听不懂。用记者的话说：采访黎明就是对于记者职业生涯的一次挑战，是对于身心的双重考验，是测试一名娱乐记者深度和广度的绝好机会）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捧着他摆明鄙视你智商的言语赞为“金句”，好犀利，好有哲理。

直率归直率，张曼玉这性格除了容易被媒体抓住把柄，做朋友其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甜蜜蜜》里饰演黎明初恋女友的杨恭如当时是新鲜出炉的亚洲小姐，《甜蜜蜜》是她入行后第一部电影。

此时虽处在低谷但毕竟已经多个大奖影后在手的张曼玉与之相比，仍然是一个需要仰望的存在。

据杨恭如本人讲述：“那时的我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第一次见到大明星不免紧张。可是张曼玉一点儿国际巨星的架子都没有，和我用上海话交流，告诉我如何在镜头前‘放松’。当我们一起用上海话唱《甜蜜蜜》那首歌时，我觉得好温馨……”

而在黎明的拍摄日记中，对张曼玉则是这样描述的：“……有一点必须承认，Maggie确实很有内涵，她看过很多舞台剧，单是谈论《歌声魅影》就足以令我汗颜，因为我还没有机会欣赏……我自己也贪玩用摄像机拍下Maggie几个镜头，像杜可风那样，一个镜头从远距离推到Maggie面前。本来认为她不会理我，谁知她竟然做了鬼脸回应……”

还是回头说这年的影帝之争。这年最终登顶的，是一位重量级人物：《三个受伤的警察》里的“肥猫”郑则仕。站在台上摩挲着那尊小金人，他滞了几秒钟才表情淡定地发表声音有些颤抖的感言：“一直听尔冬升导演安慰舒淇不哭不哭，直到自己上台来才发现，原来自己都顶唔顺（粤语：受不了）。”

其实这不是郑则仕第一次荣膺金像影帝的殊荣，早在十一年前，他就以一部《何必有我》拿下过这尊小金人。当年输给他的成龙，这年不得不继续郁闷下去。说来也巧，这回两人提名角色都是警察，然而成龙是《警察故事4简单任务》中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拯救世界和平的超级警察，郑则仕则是一个凡事和稀泥只盼平安退休结果连老婆都守不住的窝囊警察。其实根据金像奖的一贯趣味，你应该知道成龙这回铁定没戏。而且看起来，他在金像奖的郁闷陪跑之旅恐怕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另一位失意于本届影帝竞争的大牌明星是张国荣。说起来，其实这年他的突破是最大的。都见过张国荣演浊世佳公子英俊少年郎，扮成女装也是倾国倾城的虞姬，哪怕搞得灰头土脸胡子拉碴也起码是西毒欧阳锋的级别，可你见他演过窝窝囊囊的小人物吗？还是个被生计所迫不得不拍三级片的窝窝囊囊小人物。

这部三级片就是《色情男女》。张国荣在里面饰演一个没人给他投资的不成功的小导演，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拍起极违背自己心意的三级片。而在他执导下那部戏中戏的三级片男女主角，正是当时香港三级片银幕上的两个活跃人物：徐锦江、舒淇。他们二人有过一次经典合作——《玉蒲团之玉女心经》。

《色情男女》不是张国荣的第一部三级片。事实上，他的大银幕处子秀就是一部三级片《红楼春上春》，出自吴思远手笔。那次是他初出茅庐没有经验，被《红楼梦》和“贾宝玉”的名字忽悠进了剧组，等拿到剧本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被卖了猪仔”。

这次不愉快的大银幕经历在张国荣出道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他的一个污点。没走红的时候，他跟陈百强合作拍青春偶像片，有**镜头，谁露？当然不可能是陈百强这样形象健康又正当红的青春偶像，而他则是拍过三级片的。走红之后“谭张争霸”，这经历也成了对方歌迷攻讦的一个重点方向：为上位连三级片都拍，可见此人操守。

多年后张国荣功成名就成为香港最后一个传奇，人家劝他把《红楼春上春》的版权买回来，让其从市面上消失，反正他也不差那俩钱。他笑：“干吗买回来？也让他们看看我当年是怎么惨过来的。”作为一部三级片，《红楼春上春》实在没给张国荣带来什么愉快回忆，有阴影倒是肯定的。然而同样作为一部三级片，《色情男女》的尺度使得很多当红明星对这个剧本望而却步，可当尔冬升找到张国荣时，他看过剧本后却爽快答应：“脱，一定要脱！”演完了还很得意地显摆：“你有本事做三级片不猥琐啊？”不猥琐，可以用来评价张国荣在《色情男女》中的表演，也可以用来评价这部电影本身。其时已经是天皇巨星更爱惜羽毛的张国荣愿意接拍这部三级片，原因很简单：“这是一部有Heart（心）的电影。”虽然片名中就有露骨的“色情”二字，虽然被毫无疑义地定位成三级片，但《色情男女》的主旨并不是色情或情色，而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励志电影，一个关于追梦的故事，探讨如何在卑微的环境下实现自己的价值——七流监制、九流导演、不入流的三级脱星，加上一位整日醉醺醺的颓废摄影师，拿着黑社会的钱拍一部成本最低的三级片——生存在电影这个金字塔底，被大家看不起的一群小人物，有着对电影的热爱，也有着对理想的追求。

《色情男女》真正成全的那个人是舒淇。尔冬升安慰她不哭不哭，她却怎么也无法忍住眼泪，正是因为百感交集。《色情男女》之前，她只是一个三级片脱星，出演《色情男女》，她演的仍然是一个三级片脱星。然而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片子还没拍完，张国荣和尔冬升就都说她“不必除衫也能演戏”，金像奖更毫不吝啬地一下子颁给了她两尊小金人——最佳新人、最佳女配角，从此成功转型。

“你口口声声说讨厌拍三级片，知不知道演的那个更难过？”片中的舒淇，面对着无法调整好心态的导演张国荣，甩出了这样一句话。这是角色的台词，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声。若非少年时家境贫寒，谁又愿意从高中起就为了养家辍学入行。

坊间传言的那句“我要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令很多人动容。后来采访中，舒淇有过辟谣，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出自她本人之口，而是好事媒体为其设计的台词。

然而是不是舒淇本人所说又有什么打紧呢？她用行动真正实现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