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王一芳几乎落泪。
“稿子涉及的负面信息太多,涉及的层面太广,牵涉面太大……上面的意思是,这个稿子要是发了,非引起商业地震不可,所以编委会一致决定暂压下来不发。”
王一芳几乎是哭着离开文永生办公室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这篇稿子她付出了怎样的千辛万苦。领导一句不能发就把她的辛苦给打发了。这一周的焦急等待中,她的期待点一降再降,她现在只想稿子变成铅字,变成字数,让她过了试用期,正正经经地拥有这份工作,至于稿子刊发出去,轰动不轰动,已经不重要了。可即便如此低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为什么?王一芳跑到洗手间,坐在马桶上一阵子悄无声息的恸哭。哭够了,出来,洗脸整装的当儿,卡卡正好进来。
王一芳准备低头过去,卡卡先开了口:“一芳,你那篇深度稿,怎么还没上啊?你字数缺太多,得问问领导,赶紧把字数算进去。要不你麻烦可就大了。”
“问过了,领导给压下去了,上不了了。”王一芳实话实说。
“为什么呀?”卡卡吃惊不小。
“我也不知道。”王一芳答着话就走过去了,卡卡的话又追过来:“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给压下去了,毕竟是你辛辛苦苦采写来的……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去呀……”
在长走廊里走着走着王一芳的眼泪又出来了。记得来财报复试那次,也是穿过这个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贴满了财报这些年的荣誉,大稿好稿,王一芳那时就想着要是每天穿梭于这走廊,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这3个月,她在工作上分秒必争,幸福感是有的,满足感也是有的。一刻前,她还在努力奋斗和憧憬着,争取在工作上获得更多、更持久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回到座位上,电脑显示有新邮件,打开邮箱,是人事部发给全编辑部的公开信,信中通告了此次通过试用期的人员名单。名单上没有王一芳的名字。此刻的编辑部热闹非凡,通过试用期的记者聚在一起商量着晚上到什么地方庆祝。有人提议去钱柜K歌,有人说算了,还是找个馆子吃顿实在的,仨月啊,多么艰辛的岁月,怎么着也得把这犒劳做实在点。
王一芳回去了,王小四看见她,说:“怎么了姐?”
王一芳不说话。
“出事了?”
“我试用期没通过。”
“咳,我以为什么事呢,没通过就没通过呗,我都被公司辞了我还不照样又唱又跳的过日子。姐,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怎么这么脆弱,送你一句话共勉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王一芳又不吭声了。
“姐,我都想好了,我不给别人打工了,我自己创业,开个服装店。姐,咱姐俩一起干,怎么样?”
王一芳心思都没有放在小四的话上,她还在为试用期的事愁肠百结呢。晚饭姐妹俩没怎么吃,王小四到楼下小卖铺搞了一打啤酒上来,还有几份小菜,姐俩就喝上了。王一芳好多年没沾过酒了,读大学的时候,她多能喝啊,为人豪爽大方,姐们义气又强,敢作敢当的,没和陈浩明好之前,经常和系里面的那些男生在一起写诗喝酒。后来恋爱工作结婚生子,为别人活着活着,就把自己活丢了,性格也变了很多。
喝着喝着,王一芳就哭起来了,哭一会儿,又开始笑,嘴巴里话也多了:“小四,你别拦着啊,今个儿姐我得一醉方休,找一找过去的感觉,我他妈的过去多逍遥派呀,没老公没儿子,没压力,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变着变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小四,是不是现在连你都看不起我了……这些年的这些事把我给左右为难的……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样好了我……。”
王一芳一连喝了4瓶干啤,继续喝:“没事,小四,你尽管说实话,我不怕你打击我,姐我扛得住……妹呀,我心里头难受啊,可我一直找不着人说。”
王小四也不拦着:“姐,有话跟我说呗。”
王一芳说:“小四你是85后吧,我现在最怕的85后了,他们老笑话我,其实人吧,都是这么走过来的,都得走这一步是不是。所以我很宽容大度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你说我何尝不想强硬啊,跟陈浩明强硬,跟婆婆强硬,跟他妈的工作强硬,强硬谁不会啊。可我一想到我有个儿子,我是孩子他妈,我儿子聪明可爱,我就强硬不起来了。为了儿子我怎么着都行,我就是把自己给牺牲了搞得没自我了,忍辱负重了,我也得为儿子着想。”
喝得差不多了,王一芳又跟小四说:“小四能不能帮姐一个忙。”
“啥忙?”
“让陈小南把莫莫带出来一会儿,我想看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王一芳都趴沙发上睡着了,莫莫才来,一见到儿子,王一芳没控制好,哭得稀里哗啦,莫莫也哭。哭完了,王一芳就不让儿子回去了,小四劝:“姐,我失业,你也快了,等咱们稳定下来再说吧。再说你现在的情绪对莫莫也不好啊。”
第二天王一芳打开手机,收到陈浩明的一条短信:“你没事吧?”王一芳才想起来昨晚自己喝酒。
王一芳不知道,陈小南昨天晚上来,也抱着酒瓶子喝了好多,送莫莫回去的时候,王小四担心路上出事,一路跟车过去的。自从在网上发了那么一个帖子之后,陈小南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么一颗小石子丢下去,能起那么大的波澜。公司先是昭告天下,又是内部捉奸,检举啊,一轮挨着一轮的轰炸,本来销售部里边的人就挺各的,这么一来,更是暗中较劲了,各求自保,某些人甚至趁机捏造,栽赃陷害,由此株连了很多人,据说黑名单差不多一百号人,搞得那些“专案组”的同志看谁都是凶手。陈浩明不敢确定黑名单有没有自己,但他还是被叫去询问了几次,有几次,陈小南差点没撑住,他去找潘美凤。
潘美凤叫他稳住,不要露什么蛛丝马迹,上班时间,该干吗干吗,下了班,还是该干吗干吗。这种伪装对他来说没问题,但问题是,心理上很痛苦,难有一刻平静的时候。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听潘美凤的,发什么帖子啊?!特别是听说王小四失业跟那个新闻发布会有关后,陈小南更有心理负担了。
王一芳在报社很尴尬,新来的记者该过试用期的都过了,没过的寥寥可数的那几个,也都趁早另攀高枝了。只有王一芳没动,她没地方可动。
编辑部的工作部署进行得有条不紊,通过试用期的记者和各栏目组之间又重新进行了人员配置。苗绘和李树调到了其他栏目组,其他栏目组的记者又配了两名给卡卡。经过一番重新配置,王一芳就凉那儿了,不赶你走,也不派你任务。工作连续失眠了好几天,早上睁开眼,就在去不去上班的抉择中痛苦挣扎,去吧,无所事事,还觉得别扭;不去吧,待在家里,更觉得空落落的。
慢慢的王一芳想清楚想明白了,她不能就这么罢休,就这么不吭一声地走了。她是没过试用期,可试用期间她也没闲着,她在采写深度稿,她没日没夜的采访、挖掘、到处低三下四的找人,特别是想到在北京出差的时候,自己和儿子受的那个苦,心里就不是滋味。现在小四还为她把工作丢了。
王一芳觉得她现在不仅仅是为自己争取,同时也是为儿子、为小四争取,为自己的尊严和辛苦付出争取。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开始在王一芳脑海里一阵翻腾,特别是王一芳知道自己的稿子被无缘无故地为报社换来了500万的广告大单的时候,更是出离愤怒了。说起来这里面的真相,要不是素素多嘴,王一芳永远都不知道。当然素素也不知道里面具体的内部交易,她知道的仅仅是广告部涉及的一小部分。对王一芳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知道她的深度稿为什么不能发了,是被水湾科技的500万收买了。
王一芳找了好几次文永生都没有找到,去他办公室也没见到人,打电话没人接,她就发了个短信问试用期没通过怎么办,文永生也没回。王一芳想想,这事肯定没希望了。整个上午,王一芳可以说是在煎熬中度过的,一方面她找主任找不着;另一方面,素素告诉她关于500万的事让她非常非常的抓狂。中途又去了趟茶水间,又碰见了素素,素素又深入的告诉她500万的事跟卡卡有关。王一芳不信,素素说我老公他们广告部的人说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
中午吃饭的时候,很多人都把王一芳在食堂的这顿饭当成她最后的午餐来吃了,本来王一芳没觉得什么,她也没想着离开,但自从稿件门发生后,大家都挺同情王一芳的,特别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过来,和她一起吃。边吃还边安慰她,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经常来玩啊、你很有才你走是报社的损失等等,反正说得王一芳也觉得马上要跟大家诀别了似的。
王一芳快吃完的时候,卡卡才进来,她选择一个隔得挺远的一个角落里,和苗绘、李树三人凑一起吃,看他们三个吃的那么开心的样子,王一芳难受劲就上来了,特别一想到素素上午的那些话,更是怒不可遏,端着盘子就去了卡卡那一桌。
李树说:“正好三缺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