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贵人(光如来)的私生子,命中注定从小就要离开父母身边,一生隐埋于市井之间,不得亮明身份。
诗人,就是这么一群可悲的人。
就像非雪非雨的雪雨,诗人不是悟道的智者,也非普通的凡夫俗子。
亲鸾也曾经感到自己的存在有点模棱两可,既不是僧侣,又不是俗家人,而是一种含混不清的存在,所以自称“愚秃亲鸾”。亲鸾坦诚地描述自己不伦不类的形象:
我愚秃亲鸾,实在无药可救
沉没于爱欲的海洋里
迷惑于名利的大山中
悉属“正定聚”之数却不欣喜
靠近真证之证亦不愉悦
可耻啊!可痛啊!
的确,如此亲鸾,诚实而可悲。
不仅亲鸾,道元和良宽也是伟大的善人,同时也都是诗人。
我早前就一直纳闷,诗人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个世上。
父亲去世、母亲出走时,我尚年幼。从那时起,我经常独自地坐在后院的仓库前,靠在白色的墙壁上,凝望夕阳,久久沉思,感到诗人这个存在无比奇妙。
最近我经常想,一个诗人的诞生,可能与他年幼时接触过“不可思议光”有关。
因为我发现世间的诗人的日常生活与他们的诗篇完全相反,他们生活在毫无美的地方,他们的人生也根本与幸福无缘。
我还发现,诗人的人生模式基本相同。
首先是诗人无一例外地都不执着于物欲,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老想帮助别人,替别人着想。他们总是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败下阵来,虽然怀着对纯粹美好的事物的憧憬,却沉溺于爱欲和酒精之中,丑态百出。他们虽然总是面对死亡,但有时候却又异常执着于生命。
诗人的文字激扬,但行动上却怠惰简慢,大都过着被世人离弃的生活。
我一直不解诗人为什么会沿着如此悲惨的生活轨道行走,后来想到,莫不是与那不可思议的光有关?
一旦他们遭遇了那样的“光”,对生的执着之念就会变得薄弱,同时对死的恐惧也变得淡薄,心情变得安宁清净,能够宽容一切,心中满是对他人的关怀,身心洋溢着对一切人和事物的感恩之情。
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在佛教里称为“菩萨”。
圣道门的修行僧就是把成为这样的菩萨当作修行的最终目标而辛苦努力。然而在生存竞争日益激烈的现实世界中,怀揣菩萨心肠度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谓菩萨心肠的关怀,是要完全站在对方的立场上。
站在牛的立场上,就不可能去吃牛排。站在一切生灵的立场上的人,不可能杀死任何生灵。
从事农耕时,铁锹也许会误杀一只虫子。所谓危害稻穗的害虫和害鸟,不过是人们按照自己的利益,强加给虫和鸟的符号而已。
鱼儿
海里的鱼儿好可怜
稻米是人们耕种的
牛是牧民们饲养的
鲤鱼在池塘里得到饲料
然而海中的鱼儿
没从人类得到任何恩惠
也没给我们任何伤害
却要被我们吃掉
鱼儿真的好可怜啊
——《金子美铃全集》第一卷
大正(1912—1926)末期,只活到二十六岁的天才童谣诗人金子美铃(9)的所见所感,显露了她的菩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