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一夫指着说,就是他。
雅说,你快叫船老大救他!
庄一夫摇头,我救不了他,但有一个人要救他的,你往下游看喽。
雅忙把头从舷窗里伸出去。
姓杨的士兵在波涛中苦苦挣扎,已经奄奄一息,被激流冲向下游。
下游的岸边,一个村姑正用棒槌捶打衣服,发现了被水卷来的士兵,马上跃入水中将他救起,背进山上的一个茅舍里。村姑把士兵的肚子搁在倒扣的铁锅上,然后拿一个陶钵在他耳边敲。士兵哇地一声,将肚里的水全吐出来,一睁眼,看见救命恩人原来是个漂亮的女子。士兵苍白的脸绯红了,村姑的脸也绯红了,他们晓得,这是一种缘份。
士兵和村姑在茅屋里成了亲,在沅水的流淌声中,他们陆续地生养了五个儿子。
五个儿子个个身强力壮,又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常干些打富济贫之事。
财主老爷们恨之入骨,告到了官府。官府派兵来到沅水边,捉住了五位好汉。雪亮的大刀飞向他们的脖颈。他们的头颅滚进了沅水,他们的血把水染成了一匹红绸。
这个萦绕着五个不屈灵魂的地方,就叫作五强溪。
庄一夫问,看清楚了?
雅应道,看清楚了。
一朵水花溅到雅脸上,雅急忙把头缩进窗内。
河道里已没有任何漂浮物,黛绿色的浪头不断地喷吐着洁白的水花。船头甲板上湿漉漉的。北岸上,出现了一座飞檐翘角的庙宇。庙不大,砖木结构,瓦顶和山墙上长着草和小树,沿河岸蜿蜒的小路从庙堂当中穿过。
庙建在陡峭的岸坡上,从船上看去,显得岌岌可危,却又巍巍然纹丝不动。
庄一夫说,这就是老百姓为纪念马援修的伏波庙,里面供奉着马援的塑像。
雅四处顾盼,哎,你不是说马援的神兵变作许多红嘴乌鸦,护送来往船只上滩下滩的吗?
庄一夫说,是呀,沈从文说过这事。
他们搜寻了庙旁的树梢和河谷上面的天空,没有发现半点鸦影。
柏子提着竹篙从后面过来,庄一夫便向他问起乌鸦的事。
柏子皱起眉头想道,这事我也一直纳闷,过去船一来,就有一群红嘴乌鸦护着,现在怎么一只也看不见了呢?是不是伏波庙里上香进供的少了,船上人也不给它们抛饭食糕点了,它们就不愿干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它们,如今是这种时兴,不进点供,谁给你办事,你说是不是?
庄一夫叹口气,可惜少了一处好景致。
北岸边出现了一道矮矮的挡水堤,用巨大的石块砌成。堤身下半截长满黑绿色的藻类,在浪波里时隐时现。
柏子盯着那道堤,端着竹篙屹立船头。风呼呼地吹,把他的短裤撑得滚圆,如同鼓满的帆。甲板比客舱高,于是他裤裆里的景象就时不时隐约展露在乘客们的眼界里。
庄一夫迅速地瞟雅一眼,见她颊上有些红就知她已领略了一回,心下很不是滋味,急忙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说,雅,你要累了就睡一觉吧。
庄一夫抱住她,想让她的头倒下搁在自己腿上,雅却挣脱了。
雅说,你不是带我到沅水上来睡觉的吧?
庄一夫说,先休息一会,反正现在没什么好看的。
雅白他一眼,赫赫有名的青浪滩,没什么好看的?
庄一夫辩不过雅,回头一看,柏子已侧过身子,难堪的景致已不复存在,便松了一口气说,好好,那你就尽情欣赏吧。
雅却忽然叫道,船怎么不走了?
庄一夫说,不可能不走,它只是走得慢罢了,可能一厘米一厘米地前进,你从岸上找个参照物就晓得了。
但用不着找参照物,就可看出船不仅没进,而且在退了。大浪肆虐地捶打着它,急流疯狂地冲击着它。马达拼命地吼着,船却一边颤抖一边退着,直向挡水堤撞过去。
柏子高喊道,没事!嗖地将竹篙投了出去。铁篙头准确地落在石堤上,冒出几点火星。柏子一弓腰,双手猛力一撑,竹篙呼地弯成了一张大弓。
船在撞上堤前停止了后退,随着柏子的使力,极其缓慢地拉开与堤的距离,向上游艰难地移动。
虎背熊腰的柏子用肩胛顶着竹篙,**的双脚铁爪一样抓在甲板上,全身俯下来,几乎紧着船舱。全身的肌肉鼓突起来,似要爆炸开,青筋在他颈部和额头蠕动不已。他和那根竹篙形成了一个整体。竹篙状如他的一条延长了的手臂,他用这条手臂抵着青浪滩,与激流作拚死的一搏。
夕照辉映着他古铜色的躯体。他的脸,他的肩和背,仿佛抹了一层油,水花一溅上去,就骨碌碌地滚下来。他撑着篙,小步地、艰难地往船后面走,喉咙里发出粗糙的喘息声,他一口气都不能松,但他却忘不了冲着坐在舱里的雅微笑。
雅极为欣赏地瞅着柏子的身体,嘴里啧啧有声。一夫,这是青浪滩最美的风景。
庄一夫讪讪,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