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一夫胸口有些紧,雅,你这是干什么?
雅说,你不懂吗?你就没有想到我会离开你吗?
雅说,沅水也不过如此而已。
庄一夫严肃地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今天下午我们就能抵达沅陵县,我们可以去龙兴讲寺,听王阳明讲学,他会告诉你心明就是天理;你若不感兴趣,还可参观寺里陈列的古尸。沅陵城对岸还有凤凰山,张学良和赵四小姐被蒋介石囚禁在那里,我们可以去探访一番。我们还可以沿沅水支流酉水上溯,去找藏书洞,或许会在洞里找到几本线装书。
雅摇头,我觉得你在带我往一个山洞里走,越走越窄,越走越黑,我担心我像东一样,陷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再也出不来。
就这么撇下我?
雅说,我不撇下你,你也会撇下我的,总会有这么一个时刻。
也许你是对的。
庄一夫默默地抚着雅的头顶,须臾,便感到她在离开,在消失,像水一样从他手掌中流走了。
他收回手。褥子上有几根卷曲青丝,是雅留下的吧?也许是,也许不是。
默坐片刻,他感到难耐的孤独,便背起脏兮兮的牛仔包,慢吞吞地走出房门。
老板娘问,你这就走?
他说,这就走。
没遗下什么东西吧?
没把自己遗下就行。
老板娘笑了,那倒没,你自己在你鼻子后面呢。
好,我就跟着自己的鼻子走。
鼻子嗅着清凉的晨风,嗅着风里的水腥味,把他带向流淌不息的沅水。
乳白色的晨雾顺着河谷涌动着,弥漫着,把墨绿色的江水遮了个严严实实。
只有青浪滩的滩声遮不住,透过雾幕清晰地传来。
庄一夫沿着陡坡下到水边去,每下一步,身边的雾就浓一分。
到了水边,雾反倒稀薄一些了,一缕缕地缭绕在水面上,像是从水中生长出来的。
机船静静地泊在岸边,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船头,看得出在吃饭。
庄一夫跳上船去。
柏子!
吃饭的船老大不理不睬。
吃得这么香,什么好饭食呵柏子?!
我不是柏子,你花了眼。
你不是柏子?
你说我是柏子,我就得是柏子?
庄一夫拍拍脑袋,哦,你不是柏子,你昨天也没碰到一个和你合影的女子,我也没有给你照相。
船老大嚼着饭,抹一把嘴巴,你这人一路上谁都不搭理,还给我照相?我还当你是城里哑吧呢!还说什么女子,你是中蛊了吧?
可能。
他嘟哝着,凝视着江面。雾在随风流散,上游青色的山峦时隐时现。细微的波浪轻轻拍打着船帮,有节奏地哗哗作响。
喂,你要去哪?船老大问。
到哪算哪。他随口答道。
迷茫的江面上,隐隐现出一条小船,船首有一人影,吟诵着飘然而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谁?一切都若幻若真。为证实此情此景的现时性和真实性,他捏住大腿上的肉,狠狠地一揪……
199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