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旮旯里,堂客们的肚子灵巧地躲避着干部们的目光,她们的影子一闪即逝,犹如黄昏时分空中掠过的翅膀。
年轻的松树皮是嫩紫色的,年轻的松树肉很脆,一斧子劈进去老深,丰富的粘液眨眼从斧口里咕咕冒了出来。
云朵在天空里擦来擦去。
伐木声顺着沟壑滚了下来。
许多碗口粗的松树在年轻乡长的目光里倒下了……那目光在**,在抽搐。
荒山上空的蓝天非常空虚。
坡上,蕨草,芭茅,金樱子刺,杂七杂八,看上去叫人心慌意乱。还有光光的连苔藓也没有的地皮,红红的如一道创口。
乡长,你好像不快活……
有什么好快活的?
快活要人去找呢,不找哪里有快活?
乡长要了一支烟,像模像样地吸。你们都疯了呢,一掐粗的松树都砍了,怎么都制止不住。
如今山林分了,都比赛着砍树,跟大跃进差不多呢。砍一根卖一根,赚钱,致富。乡长,只有你没疯了,县里刘书记都来弄树修屋呢。
我也要疯的,也许。
乡长的话随着青烟从鼻孔里冒出来,被风拉得老长老长。目光里,一切景物都很沉重,慢慢地在沉寂中模糊起来。迷迷蒙蒙中,山脚那一堆削了皮的松木椽条忽然都长了两只脚,从从容容地向一辆卡车走去……
如水的凉夜里摆着一架竹床。
竹**摊着的是他强壮的躯体。
一小把艾叶在地上燃着,威胁蚊蚋。萤火虫像人的心思到处乱游。
田野里流动着蛙鸣和虫吟。
他仰望夜空,凉爽的风通体流遍。他人一个,屋一幢,想吃则吃,想玩便玩,多么潇洒。只有一件事不如意。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件如意的事踏着田埂向他走来了。淡淡星辉里,他听见了轻盈的脚步,窥见了婀娜的身影。接着,他嗅到了绵长的、清雅的、回味无穷的气味。
那香气一缕一缕曳过来萦绕着他,使他心猿意马,脑子微晕。香气时而粉红,时而金黄,时而蔚蓝,时而绛紫,五光十色,夜被布置成一座迷宫。她从迷宫里款款走来,神采照人。当她在竹床边沿坐下时,竹床发出激动的呻吟。
他长到二十五岁,就是为等这一天。
整个夏夜都被这个女人充满了。
二苟,歇凉呵?
一只金黄色的手搁在他大腿边,喷着芬芳的热气。他完全明白那只手的形状所呈示着的意义。他小心翼翼地坐起,一句颤着透明翅膀的话从嘴里飞出来。
嫂子,今天走错了路吧?
哪里的话,早就想来看看兄弟了的。她距他很近,两颗星在她眼里跳来跳去。兄弟单身一人,多不容易呀,有什么要冼的补的,尽管找我帮忙。
她的气息呵到了他脸上。静静卧着的远处的山影巨兽一般监视着。星光忽然亮得可怕。
我的忙你只怕帮不了。他幽幽地说,颈子硬硬的。
可是他竟然说不出话。
其实,是我有求于你,我想向你……借点东西。
只、只要我有……
你有。
有我就给你,不用你还。
我也没还的。
来吧,他说,剧烈地战抖着,双手虚脱了一般。他起身向屋里走。她跟在后边,她身上的气息一阵一阵向他喷发。
门惊心动魄地惨嗥一声。
屋里墨黑墨黑,一片死寂,他和她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