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住了,她却还在向前走。
这时天地间一切都凝固了,静悄悄的,只有她从容不追地走着。她走过沉寂的蓝天,走过缄默的跳板,到了高炉炉口。她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就走进炉膛里去了。
一缕青烟从炉口袅袅升起……
若干年后,土高炉变成了一堆废墟。
其中一座竟然没倒,尽管看上去摇摇欲坠。炉身上长满了荒草,炉膛里还残留着一些木炭和铁疙瘩,铁疙瘩的缝隙里居然还长着一棵孱弱的马尾松。
废墟四周长着肥嫩的野麻叶,是上好的猪草。但无人敢去采,据说那儿有鬼,时常听见鬼哀哀地哭泣。
据说还是个女鬼。
老人坐在禾场里,让阳光晒着他那半透明的皮肤,耳朵捕捉着世间的声响。松子在阶基上霍霍地磨刀,那稳定不变的节奏给老人一种安定感。老人腮上的寿斑紫红紫红如零碎的花瓣,老人的白发裸在早春的微风中,发出不易察觉的金属般的颤鸣。日子真是悠长呵,老人承受着几千年以前的同一个太阳的温情,竟有一种活了几千岁的感觉。世间日日如旧,没有改变,他也没有变,只是他的松子竟不知不觉地长大了。恍然中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老人的手臂忽然有一丝丝灼热感,似乎阳光强烈了不少。不,这个季节的阳光不是这样的。老人敏感地察觉到热辐射源的方向,扭过身子。现在他整个正面都有了灼热感。并且,他听见从同一个方向,隐隐传来复杂的毕剥声。像炒瓜子,炒黄豆。年已过了这么久,谁家还炒黄豆?老人感到日子有些不正常,在他那个漆黑的世界之外,正发生什么事情。松子,队里在搞什么名堂呀?老人紧着喉咙喊道。松子不耐烦地应道,没搞什么名堂呀。老人面有愠色,你瞒我干什么?以为我没眼睛,就跟我没关系是么?那边噼噼啪啪,又热烘烘的,搞什么名堂嘛!松子说,爷爷,您真是越管不着越要管,松子瞟瞟山上,队里在烧火土灰呢!老人不作声了,心里却觉得不对劲。皮肤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他忽然通过气流的振动,发觉有个轻盈的东西从面前落下来。他伸手接住,一捻碎了,是一片树叶的灰烬。老人断喝,松子,队里是不是在烧荒?松子顿了顿,说,是的,烧蚂蝗坡呢。老人张大黑洞洞的嘴,那坡上那片松林呢?松子说,队里要用,早砍光了。那么大一片林子,砍光了?老人变了脸色。公社修水库要交木材,不砍怎么办?松子瞥瞥远处光秃秃的山岭,说,爷爷,松林还多得很呢,你操什么心呀。老人眉头紧锁,松树砍光了也不能烧荒呀,把小松树都烧死了;不烧,几年工夫它们就长起来了!松子说,爷爷,蚂蝗坡要修大寨田呢!山上修什么田?山上只能长树。松子收起砍刀,说,爷爷,你莫操心操出麻烦来,修大寨田是毛主席号召的。老人不言语了。面对那个熊熊燃烧的山坡,脑子里浓烟滚滚,感觉手上的皮肤裂开了。松子从他的听觉里跑向蚂蝗坡,老人忍不住又遥遥地叫了一声,松子,你们当心莫跑了火哟!
手扶拖拉机装着一车斗人,拖着一路黄尘在简易公路上颠簸。
车斗里有人大声说,乡长,今天你降级了呢。
乡长不解,降什么级?
那人道,如今是县长坐轿车,乡长坐吉普车,村长才坐这蚱蜢车,你不是降了一级么?
年轻的乡长不言语,望着缓缓移过去的荒芜的山包。
山包上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松,很苗条,枝条全被砍掉,只在梢尖那儿尚有一抹残绿。
夕阳血一样从门上淌下来。
她推开那扇门,然后关上,说,你再也不会打我了吧?
男人坐在凳上,看见许多蝌蚪在空中游来游去。
你真下得了手,你把我当一碗菜哩。女人撩起衣襟,雪白胴体上到处是暗紫色的伤痕。
男人立即回味起手指掐在丰腴肉体上的快感。他把她推倒在**,扒光她的衣服,这里抽一巴掌,那里掐一把。她挣扎号啕有如屠户刀下的猪。他的手指滑腻腻的,指尖通电,火辣辣地奔流着某种难言的乐趣。女人夸张的痛苦尤其激发他虐待她的欲望,他用他的痛打来指责她没有履行女人的天职。在他折腾她的时候,房内总是弥漫着浓烈的尿臊味和牛粪味,空中总是游着许多的蝌蚪。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女人在身体上指指点点。一朵朵暗红的蔷薇花在她指尖悄然开放。她故意以一种**的姿态,露出半截**和乳沟。
男人感到了刺骨的嘲笑,空中的蝌蚪纷纷钻入他的脑中,密密麻麻搅成一团。
他听见门上血样的夕阳哗哗地往下淌。
女人放下衣襟把自己慎重包装起来,目光里跳跃着两个亮点。你再打我就没有道理了。女人说,这事完全不能怪我,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如血的夕阳从门缝里渗了进来,漫上他的脚背。他的脚被粘住,拔不动。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护身符似的捧着。那白纸在他眼里如同招魂幡一样招摇。
还是相信科学好。
男人不吱声。
你还打我么?
男人还是不吱声。
你要再打我,我就张扬出去!女人定定地瞪着男人。不是我不养崽,是你没有种。
男人脑壳里的蝌蚪变作蜂子嗡地一声进飞出去。他眼脸**,脸上泛出狰狞的暗绿色,十个指尖一如既往地注满了欲望。
硬邦邦的拳头冲着女人奔去。
你这个没有种的恶男人!
女人尖叫一声倒下,在地上放肆地滚。
我不管,你是我的堂客就得给我生儿!不生我就揍你!我要儿子,我不能断了香火!男人气急败坏地吼着。
女人滚到门边,一下拉开门,你再打我就要喊了!
男人一怔,住了手。
在夕阳的余晖笼罩下,他全身上下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