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连连长不明就里,急忙招呼连里的战士将摆在队伍前面的刚刚缴获的簇新的带着烤蓝的两挺歪把子机枪扛到了许世友脚下。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啧啧称赞那两挺机枪的醒目成色。歪把子机枪,是日本相对便携的轻机枪,但作战能力并不弱。六名机枪手依次排开,站在机枪的两旁。(一般机枪是由射手和弹药手两人操作,而许世友手管辖的军分区机枪手都是三人,即除了射手和弹药手,还有一名战场经验丰富,枪法精准的战士,他负责掩护机枪,任务是及时将企图瞄准机枪手的敌人击毙。
许世友突然又指点着人群里最左边坐着的一个基层连队指挥员:“你,到前面来!”
这个基层干部急忙站起身来朝前走,屁股后面的驳壳枪一撅一撅地拨楞着,来到许世友面前以后,一个立正:“报告许司令,军分区独立营营长石长林听候吩咐!”
许世友指指机枪,对独立营营长石长林说:“机枪和射手、弹药手都给你了,你一定给我把死亡之谷打通,将甲字号以及乙字号、丙字号的金矿砂护送出来。如果哪一天这个交通线断了,我就拿你是问!”
独立营营长石长林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首长,真的?”
“军中无戏言!”许世友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
“是,坚决完成任务!”石长林高声回答,然后好像害怕许司令变卦似的,欢天喜地地向许世友敬礼,然后带着六名战士、两挺机枪和满满两铁盒子弹快速跑出了会场。警卫连长王金山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砸懵了,眼看着一分钟前还在自己连里炫目地支撑门面的两挺机枪,倏忽间就被别人连枪带人全带走了,心里一急,竟然转身跑下主席台去追被别人拿走的机枪,被军分区参谋长一声命令喝止住了。警卫连长王金山转身看着许世友,两只眼睛实在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
许世友看到这个警卫连长的失态,没有责怪,反而像慈父那样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心疼你的机枪了,太行山地区那么多鬼子,你们跟着我好好打仗,还愁缴获不来歪把子机枪吗?现在延安方面急需资金,独立营的石长林他们压力很大,一线的郭晓冬压力更大,这些道理你总是能够明白的吧?”
“首长,刚才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回队吧!”
“是!”警卫连长破涕为笑。
回过头来,许世友就安排独立营把两挺机枪辗转送到郭晓冬手里,又拨了两门迫击炮给独立营。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们一定要打通死亡之谷这条运送金矿砂的必经之路,保住这条向延安输送资金的黄金通道。适时八路军在该地区的武器装备亦缺口不小,甚至有些捉襟见肘。宁可暂时削弱警卫连的力量,而拨出两挺簇新的机枪给郭晓冬,再拨两门迫击炮给独立营,已经实属不易。后来就有了“许司令机枪赠英雄”的美谈,此为后话。
……
两挺机枪和六个射手换了便衣,跟随郭晓冬进入了马万祺的民团。郭晓冬嘱咐他们,任何时候都不要暴露身份,低调处事,不显山不露水,与其他团员和平共处打成一片,于潜移默化中发挥骨干作用。
马万祺对增加两挺簇新的机枪自然是高兴的,但对新来的六个人却忧心忡忡。他找到郭晓冬说:“咱们民团来了六个机枪射手,这不是小事,他们的存在有可能立即改写民团总是挨打的局面。我作为兼职团长,总要和他们接触一下,谈一谈。但一谈不要紧,让我非常不放心。”
“怎么,他们说了什么不在行的话吗?”郭晓冬道。
“我问他们为谁扛枪为谁打仗,你猜他们怎么说?”马万祺看着郭晓冬,郭晓冬便摇摇头,他怎么知道那六个人怎么说。马万祺道:“他们说,是因为阶级仇民族恨。这就不对了。我不反对他们想着阶级仇民族恨,但他们首先是为我服务,对不对?”
郭晓冬皱起了眉头。马万祺说得没错。作为民团的成员,自然要为民团的主人服务,要听从团长的调遣。问题是,这六个人都是穷人出身,与马万祺不是一个阶层(或阶级),接受的政治教育也不一样,思想觉悟是不可能一般高的。在开采甲字号问题上,眼下的阶段,他与马万祺属于同路人,以后马万祺看清了形势而加入哪个党派,甚至直接加入共产党,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需要时间,需要逐步磨合。
“马叔叔,您说得不错,民团首先应该为主家服务,否则就不叫民团了。回头我把这个问题好好和他们讲讲。”
“我看他们在军事技术上训练有素,像是从正规部队下来的。这一条我喜欢。而说话带有政治性,就让我怀疑他们是八路军了。这是最让人反感的。我讨厌政治!”
“您就甭管他们是哪条线下来的了,只要服从我们的领导,能跟着我们打土匪,帮助我们赚钱,不就挺好吗?”
“唉,哪里是净土呢?”
“世界上哪里有净土呢?”
这时,发生一件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使马万祺思想的转变出现契机。他在下班回家以后,在四合院的院门上发现一把匕首将一张白纸钉在门板上,他的心脏便止不住怦怦乱跳起来。待他小心翼翼地拔下匕首,拿下那张白纸进到堂屋一看,见白纸的反面用铅笔写着:“马老板,请在除夕之夜将一万大洋送至北山第七峰的古松下面。否则,我们将绑你上山。”
自从组建了民团以后,马万祺天天上下班都叫两个马弁跟随左右。平时这两个马弁就住在他家院子里的耳房里。但他看到了这封恐吓信以后仍然被吓得够呛。他让银杏赶紧去郭奶奶家把郭晓冬叫来。
马万祺知道,北山总共有十四座山峰,而数第七峰的景色最好。马万祺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妻子爬过第七峰。峰上确实有一棵古松,粗壮遒劲,两丈来高,半边枝桠枯死,没有树叶。这棵树没有千年至少也得六七百年了。后来因为村民传说山上发现了狼的踪迹,便再也没有人去登山。真被绑到山上去,十之八九就喂狼了。
银杏找到郭晓冬把情况对他说了以后,他就立即带了一挺机枪和三个射手,到马家来了。他出主意安排射手住在院子里的另一间耳房里,随时听从调遣。而郭晓冬对这三个射手什么都没嘱咐就走了。并没有在马万祺面前显得郭晓冬与三个射手有什么特殊关系和特殊感情。但这三个射手仿佛被下了命令一样,立即将马家所有的下手活全干了。举凡打扫院子,爬上屋顶清理厚厚的积雪,给水缸担水,清理茅房(厕所),喂鸡、打扫鸡舍,到后院猪圈喂猪、清理猪圈等等。特别是除夕那天下午,还帮马万祺杀了一头猪,收拾得干干净净,将猪头作为牺牲摆上堂屋的供桌。马万祺意外地感到非常满意。
自打七七事变以后日伪军进占黄岗山的这几年,村民们已经没有人在除夕夜燃放鞭炮了,一是日本人不让燃放,二是生活困顿,买不起鞭炮。所以,除夕夜十分冷清。马万祺一家人早早睡下了。
夜里一两点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院墙上,悄悄地出溜了进来,然后就去开院门的门栓。就在他还没拉开门栓的瞬间,院门两旁的墙根猛地站起三个人,一个人用手臂夹住黑影的脖子捂住了黑影的嘴,另一个人缚住了黑影的两臂,第三个人就掏出了绳子。倏忽之间,黑影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嘴里就被塞了毛巾,手脚都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事情并没有结束,又有一个黑影爬上了院墙,手脚轻捷地出溜进来,但这次比上一个还要利落,还没等他想干什么,连腰都没来得及直起来,就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按在地上,嘴里塞了东西,绑住了手脚。三个做事的人从两个黑影腰里搜出了匕首和驳壳枪。一切归于平静。
转天一早,马万祺起床了,耳房里的两个马弁也起床了,他们推开门往院子里一看,见两个黑衣人被绑得结结实实倚着墙根坐着。一挺机枪支在院子里对着两个黑衣人。马万祺立即看了马弁们一眼,两个马弁非常尴尬地面面相觑。马万祺又来到三个射手的耳房,却见空空如也。走出院子以后,见他们正拿着扫帚清扫胡同的积雪。马万祺一切都明白了。他对这些射手心服口服了。他让银杏叫来了郭晓冬,在院子里一起审问两个黑衣人。
“你们是什么人?”马万祺将黑衣人嘴里的毛巾都拿掉,问。
“我们是鲁大成的人,”两个在墙根冻了半宿的黑衣人已经被绑得手脚麻木,“先把绳子给我们松开好吗?”
听到鲁大成的名字,马万祺没有感觉,一旁的郭晓冬却悚然一惊。郭晓冬早已从鲁小芹和奶奶那里了解过这个人,眼下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处理不好,会四面树敌。
马万祺对黑衣人道:“你们让我给你们松绑,你们想一跑了之,对吗?”马万祺微微一笑,“先如实回答问题,你们是不是来绑架我的?”
“是,又怎么样?我们也不是自愿的,不就为了混碗饭吃吗?”一个黑衣人说。
“即便你们不是自愿的,可你们这么做不是伤天害理、缺了大德吗?”
“为了吃饭,顾不上缺德不缺德了。”
“让你们杀人也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