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弟兄将那些金矿砂的黑布袋全部找到,用褥单裹成一个大包袱,扛出了屋子。他们来到马车跟前,将大包袱放在车上,用车上的一块破席盖上,立即出发了。向指点规定快速驰去。
胡老西儿向山崎一郎汇报,说家里遭到土匪袭击,滨田美惠子毙命,而他也胳膊受了伤。山崎一郎疑惑了一阵子,叫人给他包扎了胳膊,又叫人到胡老西儿家给滨田美惠子收了尸。
“你手下的弟兄最近工作的情况怎样啊?”山崎一郎看着垂头丧气的胡老西儿,问。
“这几天一直没有回音。我有个想法想跟山崎君汇报一下。”胡老西儿小心翼翼地向山崎一郎请示。
“讲!”山崎一郎神情严峻,滨田美惠子的死让他心里十分气恼。
“我不想当这个土匪头子了。否则我家还得被袭击。”
“不行,否则你就给美惠子偿命。”
“我要换个住处。”
“这个可以做到。”
“我身边还得有女人。”
“对不起,自己找吧。用中国话讲你是妨人精,专妨优秀女人。你妨了美惠子,我还没找你算账。”
“我喜欢日本女人。”
“你喜欢个屁,你的喜欢值几个钱?”
胡老西儿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和山崎一郎讨价还价。他早已把自己的原配糟糠老婆和孩子转移到太原附近的农村去了。他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让她们躲开日伪军悄悄地捱日月,他告诉她们,几时日本人完蛋了,几时你们再回来。他现在做着日本人的奴仆,受着日本人的钳制,但内心里他感觉日本人不会永远在中国占领下去。他曾经听说,日本国只相当于中国的二十九分之一,这么小的国家的军队侵占了一个大国的地面,得势也只能是暂时的。当大国的老百姓全都行动起来的时候,你这个小国抵挡得了吗?当然,让他去做抵挡日本人的事,目前他还没这个胆量和勇气。但内心里,他希望别人去做。
当山崎一郎再次为胡老西儿找了房子,他自己也重新物色了女人之后,那些曾经的弟兄们一个都找不到了。他挨个到那些人的家里去过,他们的家属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去了哪里。联想到不速之客郭晓冬的来访,他倏忽间便明白了,那些弟兄八成被郭晓冬做掉了,或是拉走入了他们的伙。当土匪无疑来钱快,怎奈天天伴着黑洞洞的枪口和呼啸的子弹,死个人只是倏忽间的事儿,这么大的风险,精神脆弱一点的话,不得吓神经了?但他没有办法,已经上了贼船,想脱离的话难上加难,与其做不到,不如顺水推舟,先住上好房子,抱上漂亮女人再说。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怎么活不是活?
这时,山崎一郎再次命令胡老西儿继续拉队伍。没有枪怎么办?到那些失踪的弟兄们家里讹钱,买枪。山崎一郎恶狠狠地嘱咐他,如果讹不来,你就开枪,残局由我们大日本皇军给你兜着。
胡老西儿面对山崎一郎的要求简直无言以对。他是个做了多年买卖的谨小慎微的生意人,突然干起舞刀弄枪的勾当,他哪是那块料啊,这不是硬赶着鸭子上架吗?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容他拒绝。他只能提一点建设性的意见:“能不能给我找个助手啊,有事我也好有个商量不是?”
山崎一郎的鼻腔里“哼”了一声,想必是嫌他太无能,胆子太小。胡老西儿暗想,这件事涉及我的身家性命,不能不坚持,便再次重复了这个要求。山崎一郎思考了半分钟,说:“好吧,我就给你找个帮手。”
两天后,山崎一郎在伪军中队里为胡老西儿物色了一个弟兄,这个人叫马三楞。胡老西儿一听是警备队(伪军)里找出来的,还十分高兴,这属于“专业”军人,舞刀弄枪肯定比自己强很多,无疑是个很好的依靠。但山崎一郎对他说了一个情况,又让他心里敲起小鼓:马三楞是马二楞的弟弟,马二楞也是伪军中队的人,但前些天开小差跑了,还打死了一个日本人龟田。伪军中队长为此十分恼火,几次想迁怒于马三楞,又怕引起其他伪军的不平,就一直忍着,想寻找机会开走马三楞。天随人愿,山崎一郎突然请他推荐一个伪军弟兄做胡老西儿的帮手,中队长立即推荐了马三楞。
马三楞没什么文化,只认得自己的名字等很少几十个字,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不知道二哥出了问题,只以为中队长信任自己,给自己调换了更重要的岗位——实际上中队长找他谈话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说日本人看中了他马三楞的忠厚老实和勇敢,打算锻炼和提拔他;而且,那胡老西儿还是生意人,会赚钱,跟着他肯定沾光。于是我这做中队长的便君子成人之美了。马三楞心里热乎乎的,还给中队长鞠了一躬。
于是,马三楞换了便衣以后,就和胡老西儿住到一起。胡老西儿夜里需要搞女人,马三楞听不得女人的大呼小叫,就捏着自己膨胀的身体咬牙切齿。暗想老子早晚也得物色一个合适的来陪睡。找女人是需要钱的,自己只有好好干,才有可能赚来钱。他在跟着胡老西儿走进第一个土匪的家里的时候,这一家的情况简直让马三楞看不下眼,屋里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只点了一个碗口大的火盆,根本不热,而老两口只穿着单裤在屋里走来走去,冻得唧唧索索。马三楞对这家人突然生出几分同情。但胡老西儿强逼着老两**出儿子的买枪钱的时候,老两口据理力争,胡老西儿就向马三楞挥了一下手。马三楞急于立功的念想超越了他对这家穷人的怜悯,“啪啪”就是两枪,将两个老人撂倒在地上,然后心安理得地随着胡老西儿一走了之。
如此下来,他们已经处理了三四家。但胡老西儿转念一想,这么做不行,等于种下了祸根,如果他们的儿子并没死,回来以后不得找我拼命吗?他改主意了,你们的老大不回来了,那好,把你家的老二贡献出来,跟我们去做伙计学生意。否则,就开枪。那形式很像国民党的抓壮丁。不过这种办法还真见效,虽然穷人们一般都知道学生意就是做奴仆,需要给掌柜的洗衣做饭甚至端屎端尿,但毕竟管饭。能管饭,就对大多数没文化的穷人有吸引力。只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就敛来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当兵吃粮”和“吃粮当兵”是那年月穷人的一条出路。穷得没办法了,别说去当伪军,就是跟着胡老西儿这样的人去当奴仆学生意(其实是土匪),也算是不错的出路。
胡老西儿和山崎一郎谈妥了条件,他出钱供着这些人吃饭,山崎一郎提供枪支弹药。于是,转眼之间,一支新的土匪队伍就又建立起来了。
接下来,这些人和郭晓冬在运煤的必经之路上又发生一场恶战。由于马三楞训练有素,枪法好,带着土匪们和郭晓冬的民团展开对射,双方不分胜负,各有伤亡。郭晓冬依仗人多,打退了土匪,但他的这批原煤和刚生产出来的一小部分金矿砂却没能运走。
郭晓冬感觉不行,自己的民团实力连土匪都顶不住,而马万祺那边显然已经竭尽全力,手里再也拿不出枪来了。他急忙赶到县城去找陈组长,请他出出主意。陈组长想了想说,我马上向领导汇报,你回去等消息吧,一周后你来找我。回头就给上级领导发送了消息。
……
腊月二十八那天,黄岗山地区再次飘雪,连绵延起伏的太行山支脉也受到传染,大面积下起雪来。
八路军名将许世友,一个敦敦实实的壮年汉子,摸了一把扑到脸上的雪花,对着面前坐在雪地上的一大片战士喊道:“大家冷不冷?”
“不冷!”战士们的声音威武雄壮,犹如排山倒海。
“不冷是瞎话,但我们不怕冷,对不对?”
“对!”战士们回话的巨大声浪,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太平我不来,我来不太平!”又是一声呼喊。粗犷的嗓音传出去很远,连最后一排的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接下来人群中爆发了雷鸣一般的掌声。这是战士们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也几乎是许世友将军的名言和口头禅。战士们爱听这句话,在很多场合会复述这句话;敌人非常害怕这句话,但在很多场合也复述这句话;战士们复述是为了振奋精神,敌人复述是为了提高戒备。
许世友用手势往下压了压,掌声便唰一下子收回了。他往人群里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谁,会场气氛一时间十分冷寂。他是个十分喜欢而且擅长制造气氛、鼓舞士气的人,此时他的表现引起了众人的诧异。许世友寻摸一阵以后终于开口发话了:“你,给我站起来!”
一个基层连队的指挥员有些纳闷地站了起来:“许司令,您是叫我吗?”
“对,不是叫你还能叫谁?”
“是,首长!军分区警卫连连长王金山听候吩咐!”
“没有别的吩咐,你去给我把那两挺机枪抗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