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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颅(第4页)

他真的“欣赏”到了,蒋小诗的死。

“从没见过像她那样自杀的,以后也不可能再见到了。那是个正午,你们这群猪正在午睡的时候,我趴在窗台抽烟,看见她端着个盆,往那排晾衣绳走。她穿着件白连衣裙,吊带那种,你们知道,我最喜欢看女生的小白膀子——就支上望远镜看,才发现是蒋小诗。唉,我头一次发现她那么那么漂亮……也是最后一次。说起来,死胖子还是很有眼光的……

“盆里都是衣服,她把盆放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块白布,她踮起脚尖,把布搁在铁丝上,从这头到那头,用布捋去铁丝上的土——她踮着脚尖横着移动的样子——看过《四小天鹅》吧,嗯,就跟天鹅一样,有阵小风吹来,她的白裙子就微微地飘,像天鹅在水面滑行。

“她把衣服一件件搭在铁丝上,然后又踮起脚尖,把褶皱仔细抻平。然后端起空脸盆,仰起下巴看看,好像是在找衣服上遗漏的折痕,看来是没找到,就轻轻快快地走了。看她的背影,你会以为她正哼着歌。

“虽然我在5楼,却好像闻到了衣服上清香的洗衣粉味儿。

“她回楼里了,我还趴那儿看,她们宿舍的窗帘拉了一半,她进屋了,消失在另一半窗帘后,过了两分钟,她在窗前出现,似乎正往外瞧呢,吓了我一跳赶忙蹲下,我以为她瞅见我了呢——过了会儿,我慢慢探出头,就听见一声响,响声不大,但沉闷,听到声响,心突然空了一下,跟早搏似的,我把脑袋探出窗户,就见她躺在地上,一条腿还蜷着,如果不是四周的血,就跟睡着了没两样。

“几分钟前她搭在晾衣绳上的衣服还在滴水。

“你说一个五分钟后就要跳楼的人,还洗衣服,晾衣服,还把皱褶抻平,好让衣服在晒干后平平整整。这他妈像是一个要死的人干的事吗?”

感谢柳永,他让我“看见”了她最后的样子。

晚上十一点后,我来到解剖室,坐在那张摆满人体骨骼的桌旁,想痛哭一场。可我只掉了几滴泪,我不知道那是福尔马林熏出来的还是真的是泪。坐了一会儿,我就害怕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出解剖室,跑出楼道,甩脱那些追着我的骷髅状鬼魅,跑到大门口的灯光下,定了心神后,才想起从未独自一人到过这儿。

我的缅怀狼狈不堪。

第二天,她妈妈来了。柳永说,“你……也算是人家的准女婿,我觉得你似乎应该做点儿啥。不过,你爱听不听,自己决定。”其他人也说,“就是就是,应该应该。”我把脸埋在腿里,没表示反对。有人跑出去买回水果,网兜塞到我手中,把我推出门。我磨磨蹭蹭地向学校的招待所走,她妈妈被安排在那儿。

她真的很像她妈妈。见到她,就像见到了她的中年。

她打开门,面色如常,一点儿泪痕都没有,与我在路上的想象两个样。她父亲呢?为什么只有母亲来?

“阿姨——”我吸了口长气说,“我是……我是小诗的……同学,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您拿着吧,节……”那一刻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回宿舍的路上才想起来,那个词叫“节哀顺变”。

“你是杨非吧,我知道你,谢谢你的水果,嗯,我收下。进来坐会儿?”

“不了阿姨,您好好休息。”她一定是从她同屋女生那儿知道我的。

不知道当时心里想的什么,反正我鞠了个躬,一个胖子能弯成的最大角度,然后转身要走,却被她喊住了——

“别胡思乱想的,”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女儿的死跟你无关。听她同宿舍的女孩子说,你对她挺好的,谢谢你。”

“阿姨——”也许答案在她妈妈心里,对于已经不存在的她,我想知道得更多,那样,可供我回忆的东西也就更多。我想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都得靠反刍那些记忆活着了。

“您能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想不开吗?”

“你没发现她精神不太正常?”她的目光空洞起来,越过我肩膀,望向虚空。

“不说这个了,对她来说,死未必是坏事。”

我又鞠了个躬。转身离开。走出招待所大门,眼泪就出来了,一出来就刹不住。我把头扎进操场的蒿草里,哭了个够。当感觉到潮湿的凉气侵入我胸腹之时,才爬起来——

“我不信。”我对自己说。

“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呢?你妈妈说,你的死跟我无关……我倒宁愿跟我有关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还是你和我一样孤独,所以才特别能容忍一个胖子?可我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你却连个答案都不给我,好吧,我不值得你留恋,可这个世界也不值得你留恋吗?干嘛要去死呢?”

熄灯之前,我趴在窗台上。望着楼下晾衣服的空地,她的衣服已经被收走了,可我还能看到白裙子在夜幕里飘。他们还没睡,但谁都没发出声响,以从未有过的沉默、无比宽容地任我趴在窗台上。

后来我毕业了。我的操行好,成绩好,毕业论文更好,好到我可以选择任何一家医院,可我留在学校了,当了解剖学老师。我爸骂我是白痴,是笨猪。可他也就骂骂而已,他怎么不了我,我早就长成一个谁也左右不了的胖子了。

整整两年过去了,我越来越习惯与尸体为伍,我拨弄着它们,让我的学生记住附着在骨骼上的每条肌肉,动脉的走向,和脏器的特征。我时常半夜独自一人待在解剖室摆弄教具,处理新来的尸体,把肝脏肺脏脾脏什么的完整地分离、取出,好在第二天让学生们观察这些脏器的构造。我还能在中午摘下手套,打开盒饭,坐在尸体和骨骼中旁若无其事地吃。我的饭量依然很大,所以直到今天还是个胖子。

1997年冬天,学校又购进一套解剖教具,其中一个木箱子装的都是颅骨。我准确地从中拿出一个,明目张胆地把它据为己有。我把这个头颅摆在我电脑旁,午休时,我就把手放在她玉石般冰凉光滑额骨上,合上眼,轻柔地抚摩。

我确信这就是你,可我还是没学会你的本事,你的颅骨从来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世、你生前的所思所想,可我依旧学着你当年的样子,抚摸她。可能要抚摩很久,因为你摸过我那年的光头,你说我会活得很长。

201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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