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骗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据说有神通的“上代降魔神”,硬要给自己做一场非常隆重的“授杖”仪式,并全程进行直播。他的算盘打得很精,这个新时代传播手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便可以让很多人相信这世界上又出现了一个所谓的“降魔神”,否则的话,一个骗子哪里敢这么大张旗鼓地造声势呢?
但是,偏偏就在直播过程接近结束的时候,接受“权杖”的那个骗子突然心脏病发作,手底下人赶忙给吃了硝酸甘油以图保命。没想到,这药一吃下去,那个骗子竟然短时间之内就死了。慌得所有参加仪式的人都乱作一团,那几个原本准备接受新“降魔神”加持开光的女弟子,也都惊慌失措。
这么大的事故引得有人报警,观看了直播过程的几十万人又迅速炸开了一轮强大的涟漪,各种猜测和讨论直到法医公布验尸结果,才有了第一阶段的结论——那个骗子在仪式开始之前一个小时左右服用过“天罡强肾散”,而过度的兴奋和疲劳意外引起心脏病突发后,助手给他服用的硝酸甘油引起血压骤降,人就再也没救回来。但这个尸检结果立刻就让懂行的人破解了——硝酸甘油和西地那非共同服用,就会引发血压骤降。
顺理成章地,那个倒霉鬼服用过的“天罡强肾散”也被警方进行了检验,结果发现,这个假“降魔神”在仪式之前服用的“天罡强肾散”单位剂量中含有过量西地那非,也就是说,警方在这款号称汉代秘方的中医药保健品中查出了过量“伟哥”的有效成分。
“天罡强肾散”,正是曲杰的保健品公司生产的爆款保健药品,光是去年一年创造的纯利润就超过20个亿。“天罡强肾散”被查出西地那非的消息一经爆出,瞬间点燃了互联网核爆一般的舆论狂潮,连同意外死亡的骗子,再加上前期长时间酝酿发酵的种种富商发生的诡异事故,让这个话题引发了空前关注!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呐喊自己被骗了,认为这种给中药保健品里悄悄添加西药有效成分的做法非常无耻!而奇怪的是,这个话题又引发了两拨人的无休止争论:一拨人认为这是对中医药的冒犯,如果不添加这些西药的成分,必定不会出事;另外一拨人则认为,如果不添加这些西药的有效成分,那些所谓的汉代古方根本就是骗人的垃圾,毫无效果。一桩由个案引发的意外事件,短时间之内上升为中药和西药的文化争辩。
曲杰接到爷爷电话的时候,华生就在他旁边,听得到曲健云严厉地在电话里呵斥曲杰,声音大得吓人,华生也听得出,曲杰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曲杰向爷爷乞求信任并解释说,自己的确在药品中添加了西地那非,什么36味中草药只是借古中医的名胡乱编制了一副药方,所有功效其实全都依赖每份“天罡强肾散”中的50毫克西地那非。但是,自己的剂量是经过严格计算的安全值,绝不可能像检验结果说的那样超过安全摄入量的5倍,而前两年火爆的销售效果和零事故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但曲健云根本就没有允许他把话说完,曲杰挂电话的时候,脸色发白,全身止不住地打战,裤子已经被不知何时涌出的**自上而下浸湿了。
小九儿见他开始变得面色狰狞、全身发抖,赶忙给他拿了药和矿泉水,又搀住他吃下药,才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手脚利落地帮他换裤子。华生看曲杰的样子,知道这一次巨大的打击让他进入了濒临崩溃的状态,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他赶忙劝慰道:“曲总,你先不要着急,我们赶紧把福总叫来,跟他商量对策。我相信你,肯定是有人陷害你!如果是这样,问题一定出在你的保健品公司内部,当务之急是要把它查出来!”华生之所以相信曲杰不会自寻死路地添加过量药物,道理很简单——那样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有了前面岳非松的事情,华生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曲思暗中用了狠招,想一刀致命。
曲杰吃过药之后,情绪逐渐恢复正常,人也冷静了下来,剩下的就是对曲思不可遏制的愤怒。他让福坤赶紧过来,而在要不要叫赵乾的问题上,却先征求了华生的意见。华生摇摇头,只说道:“现在还用不到赵总,叫他来可能更麻烦。”曲杰目光闪动,明白了华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福坤还没到,市局刑警支队的电话却先打进来了。电话里对方语气虽然很客气,却听得出要求不容拒绝,他们要请曲杰去支队配合调查,了解一下“天罡强肾散”的问题,毕竟这款药引起了死亡事故,还在检验结果中确认添加了说明书中没有声明的药物成分。
曲杰刚刚平复的情绪被这电话一激,又瞬间涌出。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毒起来,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间开始出现低沉而反复的**呼吸,似乎刚刚吃过的药已经变得没有丝毫作用。
华生立刻抓紧他的手,非常理智地安慰曲杰道:“第一,我们先等福总来商量。第二,警察那边定性是‘事故’,现在还不是案件,你不用多想,更不必着急。第三,既然是打电话来而不是书面通知,说明警察那边也不是按照正式流程来工作。对方这么客气,应该只是非正式的约谈。放松,不要紧张,不要盲目树敌,不要思维失控。在这件事情里,你千真万确也只是受害者。”华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但他看到自己的话让曲杰慢慢安静下来,极度愤怒的精神状态也变得稳定下来,不禁松了一口气。
曲杰用双手握紧华生的一只手,认真地看着华生,眼睛里流动着信任和感激。随后,他恨恨地说道:“我不是怕警察,我是恨,恨曲思那个女人,竟然敢这么过分地捅我一刀。哼哼!这些麻烦,都会算在她头上!”无论如何,光是舆论的压力和爷爷的暴怒就已经够曲杰难受了,警方的“邀请”又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华生知道他说“不怕”是假的,无论是那双用尽全力的手,还是咬紧的牙关,以及拼命抑制住的呼吸,都不是纯粹的愤怒表现,里面还有大量的恐惧。华生完全能够理解曲杰的感受,也从心底里可怜他。因为,这一次的风浪袭来,曲杰不可能再获得爷爷的帮助和护佑,甚至可能会失去所有来自爷爷方面的支持。
福坤很快就到了,在听说公安局要曲杰过去配合调查之后,立时皱紧了眉头,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不能去!”
曲杰反倒被他激起了不服气,脖子一梗反驳道:“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躲着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太阳穴两边的血管竟然凸起,怦怦直跳。华生这时候已经完全理解,为什么曲杰经常会情绪突然失控了。
曲杰话音刚落,福坤和华生两人异口同声抢道:“不可以!”
他们两个的“不可以”,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福坤比较直接,说的就是不允许曲杰去公安局“配合调查”,华生的意思则是让曲杰不要在福坤面前这么任性。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在电光石火的眼神交汇之后达成一致,福坤先说道:“少爷,你要仔细思量一下。‘天罡强肾散’的事情,就算要找你调查也不应该是现在。警方应该先去厂子里取证,证明是批量生产的配方出了问题,才能找人担责任。再说,你只是投资人,不是实际管理者和经营者,差了这么多层,公安为什么现在就要直接找到你?很明显,这个侦查手续有问题。”说完这些话,他的双眉依旧紧皱,眼睛开始盯住华生看,目光中跳跃着火焰,时燃时熄。那目光是经典的复合情绪,里面有怀疑、有愤怒、有担心,但还有很多期待。华生知道,即便是福坤,也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搞得措手不及,他的思路已经乱了,虽然依旧不能完全信任自己,但他现在惶惶的心态里,真的多了很多对自己的期待和依赖。
华生此刻,却正游走在佛与魔的边界线上,他正在犹豫,正在痛苦地挣扎。曲杰之前所犯下的那些杀人案件,毫无疑问应该接受法律的惩罚,但眼下这个事情,华生却明确知道,并非曲杰所愿,他完全是受害者。如果利用这个机会把曲杰送到警方手里,华生觉得不公平。
华生的天人交战
刚才,华生在听说市局刑警支队来电话的那一刻,心脏狂跳得几乎出腔。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看到的第一缕光明。那一刻,他真的激动得希望促成此事,带着曲杰回到自己久违的地方,跟伙伴们一起巧妙切入,势如破竹地拿下这个犯罪团伙。
但那一点点光明维系了不到一分钟,华生便又沮丧地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完全没有办法想清楚,如果曲杰真的去了刑警支队会是一个什么场面。直到今天,自己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仍然颗粒无收,除了自己的耳闻目睹,没有丝毫有效的证据能够提交给警方证明曲杰和他的团伙犯罪。更何况自己也参与到数起案件之中,就算是自己拼尽全力提供口供,也未必会有理想的结果。
这一切都说明,现在时机还没有成熟。
更深的一个问题,华生根本不敢去碰。他一直打断自己去触碰这个问题的思路,那就是——真的要把曲杰犯罪的事实证据交给公安吗?华生每次一想到这个问题,都会非常坚决且武断地告诉自己,必须这样做,只能这样做,没有其他选择,不允许自己想第二种可能性。他真的也没敢认真去想这个问题。
福坤的提问打断了华生的思路。
福坤问他:“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华生这才回过神来,命令自己快速厘清思路。他本能地把思考“去或不去”以及“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先抛在脑后,而是意识到应该有更重要的问题。
一瞬间万般闪念,华生对福坤和曲杰两人说:“曲总,福总,我想当务之急必须先解决以下问题:药为什么会出问题,有多少药出了问题,这些药接下来还会闯出什么祸,必须立即止损。在去警察局之前,我们自己一定要心里先有数。”
华生抛掉了杂念,他尊重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并坦诚地和盘托出。
当务之急,应该先还原这么大的乱子背后究竟是什么状况,如果不清不楚地决定了“去”或者“不去”,即便真的到了支队,华生依然觉得心里极度不踏实。支队那边会怎么处理,华生完全没有想法,就目前的情况来判断,支队不可能有什么极其过硬的证据来证明曲杰犯过罪,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的想法过于冒进,不但可能会无功而返、打草惊蛇,还可能导致自己处于危险中。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支队真的就是请曲杰去聊聊,然后再礼貌地送回来,反倒会让狂傲的曲杰认为自己“开了眼界”,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可能会刺激得这位少爷从此更加骄纵,让后面的行事变得更加疯狂。
更麻烦的问题是,华生只能放在内心深处不想触碰,也不愿意承认。他真的不希望曲杰去和那些自己的老相识接触,因为他知道那些人有多厉害。毕竟现在和以往不同,曲杰已经被认为是一系列案件的嫌疑人了,不似从前警方在未知嫌疑人的情况下只能做些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的间接工作。一旦这个最大的“瓜”已经坐在支队里,那曲杰面临的就是一个全方位立体无死角的审视了。这种透彻的审视对后续的发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完全超出了华生的掌控。
所以,他没有办法直接说“去”还是“不去”。而且华生还很确定,这个决定也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做的。
福坤被华生的话提醒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他太着急了,面对着警察的邀请,他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华生今天的表现,让他不但认同和佩服,还有点感激。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自己一直怀疑的人给出了更加合理的建议,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深深地看了华生一眼,对曲杰说:“华生说得对。我去查药厂监控、原料库管、物流分发,还有……”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曲思和药厂里最近通信比较多的人。”
曲杰两只眼睛有点发红,眉毛皱得紧紧的,眼睛周围的肌肉也收紧在一起。他的恨意从整个身上散发出来,给福坤补充道:“配方是我亲自定的,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能领用西地那非的人就更少。每次领用西地那非都是保密的流程,能有权限在生产线上动手脚的人不超过四个人。这件事是最近才出的事,你按照时间倒序查找,不难把这王八蛋挖出来。”说到最后,目光中几乎喷出了火。
他每说一句,福坤就点一下头,一个排查方案已经在他的头脑中生成。他嘱咐道:“少爷,公安局那边,你还是先不要去,等我查清楚之后,我们再商量对策。搪塞的理由,可以随便找一个,他们没有权力硬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