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大厅没有一个看似工作人员的人,甚至没有推车的人。这里的工作人员可能都忙着处理突如其来的异常情况了,也有可能是都躲起来了——害怕一走出来就得解释眼前的情况,随后被排山倒海的问题和投诉淹没。目之所及,能看见的工作人员就是咨询台旁那两个打扮成圣诞节天使的人,他们仿佛在说:不,不,别找我们,我们只是一场笑话!那六个圣诞老人已经跑到女子合唱团周围跳起了迪斯科,她们正在表演圣诞串烧。
胡安娜问了免税商店的女孩,问了打扫厕所的天使,问了周围的几家人,那些貌似母亲的女人应该能理解,可没人能给她一台推车,好让她把玛格达送到安静一点的地方去。
她在大厅另一头发现了一个小屋子。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胡安娜就撞进了一扇明确写着“禁止入内”的大门,发现自己来到了户外。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
“有个小女孩打电话来,说了山羊的事情。”
“说了啥?”派克夫人问了一句。她正在思考该把驴安置到什么地方。她已经牵着它在大厅外围转了一圈,然而当她准备把驴赶回笼子时,它却开始龇牙咧嘴。显然它惊扰到了那四只猎豹,因为猎豹们正在笼子里不停打转,发出阵阵低吼。
“山羊。”
“哦,它啊。”派克夫人说。
“小女孩说要收养它,而不是乌龟。她母亲有辆货车。还有,前台来了个女人,找我们要担架,说她妻子要生了。”
派克夫人大笑一声,几欲癫狂。
特蕾西·金与克里斯蒂娜·金在谈论周围的旅客,打发时间。小时候她们经常玩这个游戏。她们会问:你觉得那家人要去哪儿?随后,她们又会转向下一个故事。“我学校有个学生,”特蕾西说,“他想当女孩儿……”
“什么?”金女士问了一句,顺便把排队买来的三明治和免费瓶装水递给两个女儿。
特蕾西看见母亲过来,一下就沉默了。“没什么。”她说。克里斯蒂娜则撕开了三明治包装袋,她长长的指甲涂成了浅蓝色。
金女士有时会觉得自己在寻找,只是不知在寻找什么。可能是某种可以让她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恢复如初的东西。她很想知道自己能否找到它,以及这场寻觅是否永远伴随着现在这般疼痛。虽然不算剧痛,可始终存在,就像伴随年龄增长出现的关节痛。她寻找的应该是一个奇迹,北极光已经不重要了。
“那里出了什么事?”特蕾西指着出发大厅另一头说。
胡安娜搂着玛格达,带她缓缓穿过人群。“让我帮忙吧,”她低语道,“我知道这并不是我们的计划。”
玛格达抓着胡安娜的手,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动物一般的号叫。她想说这不算痛,不像是那种来自外界的疼痛,可就在这时孩子踹了她一脚,很用力,仿佛想拳打脚踢地从她肚子里冲出来。于是她停下脚步,耷拉着肩膀,面容扭曲,双手紧握成拳。
“不远了,不远了。”胡安娜安抚道。她擦掉玛格达额际黏腻的汗水,然后亲吻着她的手。
玛格达闭上眼睛,任凭疼痛肆虐。等她再次睁开眼,她发现面前有个绿色头发的女孩儿,还有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正在神经质地咀嚼。
“别害怕。”胡安娜说。
随后,那些声音突然变远,成了白噪声,仿佛是窗外的响动。玛格达感到一双手牢牢架在她的腋下,另外的手则托住了她的腿。她的双脚离开地面,脸触碰到柔软而温暖的东西,闻起来就像牛粪和干草。
她开始向前移动,感觉就像在**秋千。
“老师!”斯特劳德女子合唱团的一名成员抱着小羊羔玩偶插嘴道,“那边有个女人牵着驴。”
“别说傻话。”雪莱说。
是海斯特提议拿毯子过来的。
“我们要毯子干什么?”派克夫人问。
“因为会流血,”海斯特说,“你拽着驴,我去拿毯子。”
派克夫人生过三次孩子,也见证过两个孙辈的诞生,可她从未遇到这么风风火火的场面。上一刻,那女孩儿还躺在驴背上,被派克夫人牵着往动物寄存站走,下一刻她就开始大喊大叫:“来了!开始了!”旁边的女人把她从驴背上拽下来,她手脚并用地爬向出发大厅背面的女厕所,一路不停地呻吟,喘着粗气。有人大喊“快叫医生来,快叫救护车”,可女孩儿一味摇头——“太晚了。”派克夫人跟了上去,马上听见一声驴叫,她这才记起自己还牵着驴。一个拿拖把的天使说:“你不能进来,这里正在做清洁。”派克夫人说:“你开什么玩笑?过不了多久你这拖把就该不够用了。”她硬是把门推开,怀孕的女孩儿爬向水槽。
女孩儿尖声呼叫着另一个女人,那女人看着就像涂了油彩、长着粉红色毛发的海豚。女孩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个好心人给女孩儿盖了件大衣,派克女士把牵驴的绳子塞到天使手上,自己则上前帮女孩儿脱起了衣服。
海斯特抱着一捧毯子回来了,还带了毛巾、剪刀、棉球、一瓶消毒剂和一个小纸箱。“我不能丢下乌龟。”她说。派克女士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丢下乌龟”,而是点点头,接受了一个事实:圣诞节当天在机场生孩子,旁边还有个绿头发女孩儿一心拯救小型非法爬行动物,并把它放在纸箱里拖着到处走,这是多么正常的画面。女人接过毯子,裹住怀孕的女孩儿,女孩儿痛苦地扭动着,向外用力。她的双腿颤抖得很厉害,不停拍打着地板。她尖瘦而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
“谁把门关一下好吗?”派克女士喊道,“让这女孩儿有点隐私。”门口人群已经开始聚集。
天使说她牵着驴没法关门。
“好了,好了,”海斯特抓着怀孕女孩儿的另一只手,“我给我姐打了电话。她是个护士,会告诉我怎么帮你。我们要给你接生,好吗?”
“好。”玛格达呻吟道。
“好。”胡安娜也呻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