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发条多久了?”汤姆问。他的小脑袋瓜里转起了调皮的念头:“也许有一天她的发条会走完,要不就忘了上发条,以前格利姆老板醉醺醺地从酒馆回来,常常会忘记给他的手表上发条。如果她也这样,那我就不用烦恼了。”
“我的发条是一次性上足的,不需要再上。我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大概很多年了。”
“天哪,”汤姆说,“你一定被制造出来很多很多年了!”
“我不是被制造出来的,小家伙。而且我会永远存在,就像永恒一样久远,又像时间那样永远年轻。”
此时,这位夫人的神情很古怪:既严肃忧郁,又很温柔美丽。她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越过无边无际的海洋,直望向没有尽头的茫茫天空。她凝神静望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安静祥和、善良亲切、充满希望的笑容,那一刻,汤姆不再觉得她丑陋,反而觉得她很美,就像很多长相平平但却很可爱的人一样,很快就能得到孩子们的喜欢。人的外在就像一座房子,虽然看上去房子普普通通,毫无长处,可是透过窗户却能看到一个纯洁高尚、美丽善良的灵魂。
汤姆冲她微笑,觉得她这会儿很讨人喜欢。这位夫人也笑了,问道:“对了,刚才你还认为我很难看,是不是?”
汤姆垂下了头,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我是很丑,我是所有仙人中最丑的一个。在人们还不能完全改过自新以前,我一直都会这么丑陋。如果世上所有人的行为举止都变得规范正确,那我就可以变得和我妹妹一样美丽,她是福报夫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温柔的仙女。我们的工作互为补充,互为协调。她做不到的由我来做,那些不愿意遵从她的人就要来接受我的教训,被我改造好的人会转给她管。你慢慢就会明白的。现在,你们大家都走吧,汤姆留下,他应该看看我是怎么做这些事情的。在他上学之前,这将是他受益匪浅的一次教育。”
“汤姆,我每个星期五都会到这里来,把所有虐待过小孩的人召集在一起,用他们虐待孩子的方式来回敬他们。”
汤姆听得心惊胆战,急忙钻到一块岩石下面躲了起来。那里原本住了两只螃蟹,它们对汤姆的行为很气恼,而且它们的滑鱼朋友被汤姆吓得直跳,还拼命摇晃着身体。可是汤姆仍然固执地躲在那里,不肯离开。
夫人先召集了所有给小孩子吃了泻药的医生。他们大部分人年纪很大了,年轻的医生里没有几个会这么做的。她让他们排成一列,他们可能明白将会遇到什么事情,因此一个个愁眉苦脸。她首先拔掉了他们的牙齿,然后让他们吃巴豆、轻粉、番泻叶等各种泻药,他们又痛苦又沮丧。随后,她又给他们服下大量的芥末和水做成的催吐剂。做完之后,一会儿又重新再来一次,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大半个早晨就过去了。
接着,她把那些愚蠢的母亲召集来。这些母亲逼着自己的孩子勒紧小细腰,穿上小鞋子跳舞。现在她们也被捆上紧身的马甲,勒得无法呼吸,透不过气来。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脚硬塞到尖头的小鞋子里去跳舞,双足被挤得疼痛难耐。现在她们感受到了孩子们所遭受的痛苦,夫人问她们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喜欢这样。要是她们回答说感觉很糟糕,不喜欢。她就让她们离开。毕竟她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盲目地追赶时髦,认为这对孩子是有好处的。
然后,她把所有粗心大意的保姆召集过来,在她们身上扎上大头针,再把她们放到婴儿车里,把她们的肚子紧紧地用皮带绑住,脑袋和手臂垂在车外面,把她们推来推去地晃悠。直到她们被转得头晕目眩,几乎要中暑了。不过在水底下,她们不是中暑,而是中寒,可我敢保证,这种病不会比中暑好受,都很糟糕。你要不信,就去水磨坊车轮下坐上一会儿,你就会明白那种感受。请你记住,当你听见大海下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时,水手们会告诉你那是海底在地震,不过你现在明白了,那其实是保姆们被放在婴儿车里晃来晃去呢。
做完这些,夫人累了,就停下来吃午餐。然后再工作。
这一次,她召集的是所有冷酷的老师。她看着这些家伙,眉头皱得紧紧的。她认认真真地开始工作,就好像这是她一天中最重要最严肃的阶段。这些老师大部分是又脏又臭令人讨厌的老头子。他们对大人心怀畏惧,不敢招惹,于是就责打孩子,还以此为乐。
她扇他们耳光,拿戒尺敲打他们的脑袋,用藤条抽他们的手心,骂他们传授给孩子的都是愚昧的知识。最后她用木棍狠狠地责打他们,命令他们用一星期的时间熟背三十万字的希伯来文的长诗。他们被折磨得放声大哭,一次次的抽泣在海水中翻腾出一串串的气泡,这就是为什么大海里总有水泡冒出来的原因。
现在,这位夫人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她也累极了。
汤姆看到这一切,虽然不太反感,可是他觉得这位夫人做事过于残忍。不过这也不足为怪,这可怜的老太婆,她要等到所有的人都改过自新,不再做不好的事情,那时她才能变成美丽的仙女,可是那要等上好多好多年啊,谁也说不清究竟会是多少年?
汤姆心里有一个疑问,当他发现夫人看自己时面色温和,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于是汤姆有了提问的勇气,他说:
“夫人,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孩子。”
“为什么您不召集那些坏心肠的老板,也惩罚一下他们呢?那些在煤矿里踢打小童工的工头,那些用铁锤砸扁小伙计的手指头的铁匠,还有那些扫烟囱的老板虐待小学徒,就像我的老板格利姆,很久以前我看到他掉进了水里,我想他应该就在这里。他对我实在是太坏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到这些话,夫人的脸色更加严肃,汤姆有些懊悔自己大胆说话了。可她并非生汤姆的气。她回答道:“我整整一周都在惩治他们,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做的是坏事却还要做,这就是明知故犯,所以他们待的地方和这里全然不同。”
她的语调低沉和缓。可是汤姆隐隐感觉到一阵寒意,全身有刺痛的感觉,就像是掉进了海荆棘丛。
“眼前的这些人,”她接着说,“以前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们只是愚蠢、性子急。我只须在这里略施惩戒,教他们运用自我思考的能力,变得有耐性、聪明一些。现在,你要做一个好孩子,你希望别人怎样对待你,你就先要怎样对待别人,这些人都不会这样做。等到星期天,我妹妹福报夫人会来这里,她会教你应该如何去做,这些事情她可比我懂得多。”她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
汤姆得知不会再见到格利姆,心里轻松了不少。可是一想起格利姆偶尔也会给自己几滴剩啤酒,不免有些替他难过。
汤姆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个好孩子。因此星期六整整一天,他都没有调皮:他没有吓唬螃蟹,也没有胳肢珊瑚,也没再把石子丢到海葵嘴中。
星期天一早,福报夫人就来了。水孩子们都高兴地鼓掌跳舞来迎接她。汤姆也跟着拍起手来。
这位夫人真是美貌绝伦。她的头发以及眼睛的光泽,我不知如何描绘,汤姆也形容不出来。所有的人看到她就忘却了世上的一切,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是他这辈子看到过的,或是他最想看到的最美丽、最善良、最温柔、最快乐的面容。
她和她姐姐一样身材高大,但皮肤不像他姐姐那样疙里疙瘩、粗糙不平,她的皮肤是所有女人中最柔滑、最香润的。她是最了解孩子们所思所需的人,因为她自己就有许多的小孩子,一群又一群的,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她觉得和孩子们一起玩是最大的快乐,显然很关爱孩子。世上最聪明的人想法都和她一样: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有趣味的伙伴。
这些水孩子见到她,全都跑了过来,围住她,拽着她的衣裙让她坐在一块岩石上,有些孩子马上就爬到她怀里,或是趴在她的膝盖上,有的搂住她的脖子,有的握住她的手,孩子们都把大拇指放到嘴里含着,就像一群小猫咪在撒娇一样,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还有一些没能爬上去的孩子就紧挨着她的双足坐到沙滩上。我们都知道,在水中是没有人穿着鞋子的。
汤姆瞪大眼睛望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小宝贝,你是谁啊?”她问道。
“哦,他是新来的!”孩子们从嘴里拿出大拇指,都抢着说:“他还从来没有母亲。”他们说完就把大拇指放回嘴里,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