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先生,我只想知道事实是什么。”福尔摩斯显得有些急躁。
“我先告诉你艾菲过去的一些事情。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很年轻,仅仅25岁,却是个寡妇,那时人们叫她赫伯龙夫人。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美国,住在亚特兰大,在那里嫁给了一个叫赫伯龙的律师,生意还不错。他们有一个孩子,但当地横行的黄热病夺去了她丈夫和孩子的生命,我还见到了赫伯龙的死亡证明。这件事让她厌恶了美国的生活,便回国和她未出嫁的姑母一起住在米德尔塞克斯的平纳尔。有一点我还要提及,她的丈夫留给她大约四千五百镑的遗产,算是相当丰厚的。她丈夫生前用这笔钱投资得到了回报,平均有七厘的年利。她在平纳尔才待了六个月就遇上了我,我们相爱几星期后就成家了。
“我自己是个蛇麻商人,每年能收入七八百镑。我们觉得生活比较宽裕,就在诺伯里租了一座小别墅,年付八十镑的租金。尽管我们住的小地方离城区很近,却别有一番乡村气息。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乡村旅馆和两所房屋,正对着我们的田野那边还矗立着一座单独的小别墅。除此以外,去车站的半路上才能找到房子。因业务关系我在一定的季节会到城里办事,但在夏天就没什么可做了。于是我和妻子就住在乡村的家里,随心所欲地尽情欢乐。我跟你说,直到发生这件不幸的事情之前,我俩之间从未留下过任何阴影。
“在讲下去之前,我还应当先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结婚时,妻子把她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我。我并不想这样做,因为我担心一旦生意出现问题,事情将会非常棘手。但她坚持这样做,我也就没有反对。对了,她六个星期前来找过我。
“‘杰克,’她对我说,‘我把钱交给你的时候,你说过无论我什么时候用钱都可以找你要。’
“‘没错,’我说道,‘怎么说那都是你自己的钱。’
“‘那好,’她说道,‘我现在需要一百镑。’
“听到她这样说,我有些吃惊,我原以为她不过是想买一件新衣服或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
“‘你究竟怎么了?’我问道。
“‘噢,’她顽皮地说道,‘你说过你只是我的银行保管,而银行保管从不应该乱发问的,你清楚这一点。’
“‘如果你真的需要,当然可以得到这笔钱。’我说道。
“‘啊,是的,我确实需要它。’
“‘你能告诉我这笔钱你有什么用吗?’
“‘杰克,也许在几天后会告诉你,但现在不行。’
“于是我答应了她。但那是我们夫妇间破天荒第一次存在着某种秘密。我给了她一张支票,就再也没想这件事。也许这与后来发生的事没任何关系,但我想我最好还是说出来。
“好,我刚才对你们说过,在我们的住所不远处有一座小别墅,而住所和小别墅之间刚好有一块田野,如果你想到小别墅去,只有先沿着大道走,然后再拐到一条小路上。在小别墅那边正好有一小片枝繁叶茂的苏格兰枞树,通常我很喜欢在那里散步,无论如何,林中散步总是一件让人轻松愉快的事。这八个月来,小别墅一直空着没人住,挺可惜的。它毕竟是一座很漂亮的两层楼,带有一道老式的走廊,四周长满了金银花。我经常在那里散步,想着这可真是一座整洁小巧的家园啊。
“可是,上周一傍晚我走在这条路上时,遇到一辆敞篷车从小路上过来,而且看见走廊边的草地上放着一堆地毯和其他物品。很明显,小别墅最终还是租出去了。我从旁边穿过的时候,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那样停下来看了看,想知道是什么人会住得离我们这么近。而我正在打量着,突然感觉到有一张脸正从上层窗户里盯着我看。
“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可总觉得背上直冒冷汗。我离得有点远,所以分辨不出那张面孔的具体特征,但总觉得它有点不自然且冷酷无情,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我快步向前走,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窥视我的那个人,但我走近以后,那张脸忽然消失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到屋内的黑暗之中。我站在那里足有五分钟时间,仔细考虑这件事,试图分析我得到的印象。我无法解释这究竟是一张男人的面孔,还是女人的,它毕竟离我太远。但那张脸却深深地刻在我心中。它如同青灰色的白垩土,而且有点僵硬呆板,显得非常不自然。我心烦意乱,决定再去看看这所别墅的新住户。我走过去敲了敲门,门突然打开了,闪出一位身材高大、体态枯槁的女人,生着一副丑陋可怕的面孔。‘你有什么事?’她操着北方口音问道。
“‘我是你那边的远邻,’我说着,一边冲我的住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刚搬进来,我想我应该能为你们提供些什么帮助……’
“‘喂,我们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找你。’说完,她竟然撞上了门。对这种无礼的回绝,我非常恼火,转身朝家里走去。虽然我整晚都尽力想其他的事情,但脑海中一直被窗户里的怪人和那个女人的蛮横无理所困扰。这件事我决定对妻子守口如瓶,因为她既胆小又非常容易冲动,我可不想让她知道我刚才遭遇的不快。但在临睡以前,我告诉她那座小别墅已经有人住上了,她却毫无反应。
“我通常睡觉都很死,夜里没有什么可以吵醒我,这在家里成为一个笑柄。但那天晚上有点奇怪,可能受到这件事情带来的轻微刺激或是我说不上来的其他原因,我没有平常睡得那么死。半梦半醒之中,我隐约感到屋里有什么在走动,逐渐才意识到我妻子已经把衣服穿好,并且披上了斗篷,戴上了帽子。我嘴唇微动,低语了几句,对她这种不适时的举动表示惊异和不满。借助烛光的映照,当我半睁的双眼突然落到我妻子脸上时,竟使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表情是我前所未见的,也绝不可能是装扮出来的。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她扣紧斗篷,还悄悄往**看了看,唯恐把我吵醒。后来,她以为我还没醒,便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前门合叶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叽叽嘎嘎的响声。我从**坐起来,用手敲了敲床栏,确认我真的是醒着,然后我从枕下取出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在这个时候我妻子到外面去,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就这样坐了近二十分钟,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努力想找到一些可能的解释。我想得越多,就越觉得稀奇古怪、不可思议。我正为这件事困惑不解时,听到门又轻轻关上了,还有我妻子上楼的脚步声。
“‘艾菲,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她一进来,我便问道。
“听到我的问话,她吃了一惊,猛然发出一声尖叫。这样一来比其他的事更让我心烦,这一惊一叫里面隐含着一些难以描述的心虚之情。我妻子向来是一个天性坦诚直率的女人,看到她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而当自己的丈夫问话时还大声惊呼,畏缩不安,我心里感到一阵发冷。
“‘你醒了,杰克!’她勉强笑着大声说道,‘怪了,我还以为什么也吵不醒你呢。’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更加严厉地问道。
“‘难怪你大惊小怪呢。’她说道。在解斗篷上的纽扣时,我看到她手指在颤抖,‘很奇怪,我从未记得以前做过这种事。事情是这样的:我觉得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如果再不出去,我真以为我要晕倒了。我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现在感觉完全恢复了。’
“她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从没有正眼看我,声音也完全不是平常的那种语调,很明显她在撒谎。我没有回答,伤心地把脸对着墙,心中装满了千百个恶意的猜测和疑问。我妻子会向我隐瞒什么呢?她这次奇怪的外出,会到哪里去呢?我觉得在我解开这个谜团之前,我是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了。可是,在她这次撒谎以后,我一直回避再问她什么。这一夜我一直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第二天我本来要去城里的,但我心中烦乱异常,根本无法专心于生意。看来我的妻子和我一样烦躁不安,从她一直不敢正眼看我的细微眼神里能看得出,她也明白我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她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吃早饭时我们没有说上一句话,然后我立即出去散步,希望能在清晨的新鲜空气中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
“我一直走到克里斯特尔宫,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一点钟的时候回到诺伯里,碰巧又路过那座小别墅。我停下来向窗口望了望,看看是否能找到昨天从那里面看我的那张脸。我正站在那里,福尔摩斯先生,让我吃惊的是,小别墅的门突然打开了,我妻子走了出来。
“我一见到她就待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可是当我们目光相遇时,我妻子更是惊讶异常。一愣神间,她看起来好像要重新退回到房子里边。然后,看到无法再隐藏下去,便走上前来,她嘴唇上强露出一些微笑,却很难掩饰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
“‘啊,杰克,’她说道,‘我刚才来看一下是否能给我们新邻居帮点忙。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杰克,你不会怪我吧?’
“‘这么说来,’我说道,‘你昨天晚上就来过这里。’
“‘你说什么呀?’她喊道。
“‘我敢打赌,你来过这里。这都是些什么人?你怎么会三更半夜来看他们?’
“‘以前我没来过这里。’
“‘你怎么能对我说谎?’我大声喊道,‘你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瞒过你?我要到里面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不,杰克,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千万不要。’她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走到门口时,她抓住了我的袖子,竭力把我拖了回去。
“‘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杰克,’她喊道,‘我发誓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如果你闯进别墅,只能是自找苦吃,什么也得不到。’后来,我试图甩掉她,她却紧紧缠住我不放,苦苦哀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