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杰的话语有些冷酷,但在这时却是无比的清醒。在如今郑王已逝,通鑾上位的暹罗政局中,吴家確实是该放弃一些恩怨,以家族的发展而做出一些改变了。
吴文辉闭上了眼睛,胸膛有些起伏,仿佛在进行著激烈的天然人交战。他虽有在吴志杰提出这个问题时心中就有了答案,但此时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志杰……说得对!”吴天佑倒是先开口了,他脸色虽也有些复杂,但却清醒的多,“如今通鑾与潮州人关係一般,我们这时候將苏丹交上去,也算是一份投名状了,日后……”
“日后,我吴家绝对能得到应有的回报,甚至会得到更多!”吴志杰接过了话头,“到时候,不止宋卡、北大年,甚至整个南方,都將会是我吴家的。”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比起吞併南方这些满是异教徒的领土,中南半岛上的柬埔寨、寮国诸邦(琅勃拉邦、万象、占巴塞)显然对通鑾的吸引力更大一些,这些地方与暹罗一样,都是信奉上座部佛教,日后治理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因此,只要吴家在马来半岛上的崛起,他不仅不会制止,甚至有可能在背后给予一定的支持,他或许会很乐意这些漳州人帮他对抗那些该死的天方教徒。
“唉!”良久,吴文辉猛地睁开眼,嘆了口气,眼神中虽仍有些复杂,但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站起身,声音有些疲惫,却又无比坚定:“志杰,你是对的。郑王殿下的大恩,我吴家会世代铭记於心,但我们,確实要向前看了。”
他目光扫过吴天佑和还有些难以接受的吴天成,最后落在吴志杰身上,“我会传信给你二叔的,让他挑选得力人手,將那北大年苏丹马哈茂德二世押解至曼谷的。”
“大哥,”吴天佑上前一步,忽然开口道,“我陪著一同去吧,这种大事,总得有个人去看著,顺便也还能见一见三哥。”
他口中的三哥就是吴志杰的三叔吴文忠,先前郑王在时就在曼谷的禁卫军中服役,当作质子。后来政变之后也没有回宋卡,而是继续留在曼谷。
“嗯,你性子稳重,去一趟也好,不过你毕竟劳累多日,不如先休息几日再出发吧。”吴文辉点点头,同意了六弟的这个提议,这种事確实得有说得上话的人一同前往为好。
“不了,”吴天佑確实拒绝了大哥的挽留,“此事重要,我休息一晚,明天就乘船回宋卡去见二哥。”
“六叔,顺便把那苏丹的王后也带著一起上路吧。”吴志杰开口道,“不然留著也是个麻烦。”
“嗯,我记下了。”
“好了,志杰,天佑,快回去歇息吧,我给你们准备了接风宴,也算是这次的庆功宴了。你们先回去歇著,等晚上我让人再通知你们。”眼见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吴文辉平復了自身复杂的心绪,对二人开口说道。
隨后,他挥了挥手,示意眾人散去。吴天成此时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虽然他眼中仍有不甘,但连志杰和老六都是这个想法,那说明这对吴家来说是最好的出路。
吴志杰隨眾人一道退出议事厅,走在迴廊上,前往在王宫中属於他的那间宫殿。
微风带著北大年特有的湿热,吹拂过他的脸颊。
直到此时此刻,独自一人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席捲四肢百骸。
推开门,他回到宫殿中,又挥退了侍从,吴志杰走到床边,甚至来不及卸下外袍,他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紧绷了月余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鬆。
从宋卡城外的埋伏擒获北大年苏丹,到孤注一掷奔袭北大年都城,再到里应外合成功拿下城池、清洗余孽、逼退吉兰丹、签订条约……每一步都如同在走钢丝一般,充满了未知和风险。
他赌上了吴家的命运,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结果……是好的。”吴志杰闭上眼,无声地对自己低语。
原时空中,这时候的宋卡正是遭受重创之时,城內妇女、工匠皆被掳去,就连暹罗来的援兵也因冒进被撤离的北大年军队埋伏,死伤惨重。
之后暹罗王拉玛一世斥责北大年苏丹国,並且逼迫他上交双倍的朝贡,结果马哈茂德二世拒绝了这个要求,並极其粗鲁的问候了暹罗王,这才导致年底击败缅甸后暹罗派出大军攻破北大年。
这之后,拉玛一世將北大年划府设区,並归入宋卡统治,吴家获得了这些地区的名义统治权。
这看起来似乎与吴家如今控制的领土差不多?
但是,这其中的差距却是天差地別。前世北大年三府虽也在吴家统治下,但却在拉玛一世的命令下对其进行暹罗化,並且要求当地土人改信佛教,这也为日后他们不断反抗埋下了祸根。
而如今的北大年三府却是实实在在的被吴家所掌控,在日后,他们不需要暹罗化,只会进行汉化,这里会真正成为一个华人的国土,不会再像前世一般,连宋卡的华人最终也被暹罗同化。
吴志杰认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值得的,所有的冒险,所有的殫精竭虑,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一种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轻鬆感彻底包围了他,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接下来的计划,沉重的眼皮便已合上,整个人也迅速沉入了梦乡。
……
傍晚,吴志杰被窗外喧闹的锣鼓声和不断的欢歌笑语吵醒。他睁开眼,屋內已是一片昏暗,唯有窗外透进朦朧的月光提供些许光明。
他竟然从午后一觉睡到了晚上!
“少爷,您醒了?”守在门外的亲卫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轻声问道,“家主吩咐了,要是您醒了,请去正厅,接风宴已经开席多时了。”
“知道了。”吴志杰应了一声,声音带著些许沙哑。
他起身,用冷水用力搓了搓脸,驱散最后一丝睡意。镜中的自己,眉眼间依旧带著一丝疲惫,但眼神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