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廖文勇放下茶盏,目光深邃,似在追忆,“吴让確实是个人物…如今看他这儿子吴文辉,手段倒也不差。”
他话锋一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似乎心中还没下定决断。
“老爷,那…咱们还走吗?”
“走?往哪走?”廖文勇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北边,和缅甸的战事还未完结,到处都不太平。至於坐船往南,说不定在路上就被那大泥国给抢了。吴文辉既然放出消息,又敢派兵出城,想必是有了几分依仗,且再看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商贾特有的精明,“不过…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让老大、老二他们,先秘密启程去河仙吧。若事有不谐…再转道安南。”
“是,老爷。”那老僕躬身退下。
书房內重归寂静,廖文勇独自坐在椅中,面色凝重。他在宋卡经营半生,大半身家產业皆在於此,就此捨弃,实在是心有不甘。如今见吴家似有放手一搏的魄力,他决定赌上一赌,留下来再观望观望局势。
类似的权衡与观望在宋卡城中多处深宅大院中上演。吴志杰让人放出的“暹罗王大败缅甸军队,並且即將来援宋卡”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商贾之中不乏聪明人,多半能猜出这是吴家为了提振士气凝聚人心的手段。然而在这战云密布、前途未卜的时刻,这点微弱的希望恰恰给了他们一个继续坚守的理由。
毕竟,此时逃离,无论此战宋卡是胜是败,他们多年积攒的家业都將付诸流水,落得一场空。吴志杰此举,正是给了这些摇摆不定的势力一个暂且留下的“台阶”。
三日后,城西最大的校场中,气氛与往日的鬆散截然不同,肃杀之气瀰漫。
吴志杰站在校场旁,看著家中的將领何山正在训练这两天徵集到的士兵,其中多数是商贾私兵,外加一些城中土著首领派来的部落士兵,以及刚刚徵召的民壮。
得益於吴家多年来在潮州商帮中积累的信誉和人脉(漳州虽非潮州,但同属闽南语系,文化习俗相近),徵调各家私兵护卫的行动並未遭遇太大阻力。
毕竟,宋卡若是被攻破,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这些精明的商贾也懂。想走的商人在上个月缅甸军队攻来的时候就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不甘心放弃家业的,这时候走了,上个月不是白守了吗?
而且,比起这些年称霸中南半岛,甚至在和大清的战爭中一度占据不小优势的缅甸人,南面这些土番子还不怎么被他们放在眼里。
校场上的兵员约有一千之数,其中五百人来自先前吴家一直维持的两千常备军,只是由於这次走精兵路线只挑选了其中一千五百人当做主力部队,剩下的这五百则和徵集来的各路士兵编在一起训练。
他们正被何山指挥的吴家老兵操练著基础的队列、城头的防御动作(如使用长叉推拒云梯、搬运滚木礌石、泼洒金汤沸油)以及各类刀、枪、矛、弓箭等的的运用。
这些人里面火器的覆盖率並不高,而且大多都是火绳枪和鸟銃,至於装备了先进的燧发枪的精锐们,都被安排在了出城伏击的主力中。
吴志杰在一旁默默观察著,眼前的队列,远不如他前世大学军训方阵那般整齐划一,但仅仅两三天时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吴志杰和何山都明白,这些人也就是最后一重保险,真到了需要他们拼命的时候,那这场战事基本上也就输的差不多了。
看了一会后,吴志杰来到了远离校场的另一块区域,这里气氛更加凝重。一千五百名精挑细选出的伏击主力,正在四叔吴天成的亲自督训下,进行著最后的磨合。
吴天成已从前线返回,这三天里,他率领族中精锐,將大泥国的那五百人先遣队剿灭的七七八八了,仅余零星溃兵交给了副手继续追击,而他则回到城里亲自挑选这次出战的主力。
士兵们半数装备火绳枪,其中还有两百人用的是燧发枪,剩下的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携带著各式火銃。整个队伍的火器覆盖率远超守城部队,这也是这场伏击战的关键,在狭窄的隘口出口,用密集的火力撕碎敌军的阵列,以最程度的造成杀伤。
看著眼前的三段击训练,吴志杰倒是有些想法,这年头欧洲的主流已经是线列战术了,也就是大家熟知的排队枪毙,后世以大英的龙虾兵最为出名,但在南洋这地区还很难做到,一是燧发枪数量严重不足,二是南洋多是岛屿丛林,这种战术有时候很难派上用处。
“线列战术终究是大势所趋。”吴志杰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这场战事过后,无论胜败,都必须著手变革了!”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勾勒:必须主动与西方殖民势力接触,尤其是法国人,英国人这时候的重心还在印度,但已经有了想要將势力延伸到南洋的想法,南方的檳城这时候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双方不久之后恐怕就会有利益衝突。
至於荷兰人,更是吴志杰当前的头號大敌,宋卡再往南就是荷兰人的地盘了,双方中间仅仅隔著几个苏丹国,这对於想要扩张自家势力的吴志杰来说,双方爆发衝突只是时间问题。
而法国人这时候是最合適的合作对象,他们在南洋基本上没有势力存在,双方没有利益衝突,法属印度在之前的英法爭霸中惨败,大部分据点都被英国夺取。这种境遇下,在知道英国想要將势力伸进南洋后,法国人肯定很乐意给他们添添乱子,而前提是吴家要能展现出牵制英国的潜力。
吴志杰也不奢求过多,能和法兰西建立稳定的军火贸易渠道就足够了,等后续再试著能不能引入一些兵工厂。吴志杰相信,只要价钱合適,巴黎或本地治里(保留下来的在印度的殖民点)的军火商、失意的军官们,总会有人对这笔生意动心。
南边,北大年城,苏丹国王宫。
一份来自北方的情报使得王宫中陷入一种焦躁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