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出了堂屋正门,越过院子离去,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贾大人才收回目光。
他垂眸瞧着手中的茶盏,方才他动作晃荡间,那归于平静的茶水又泛起了层层涟漪,像是谁无法止息的一颗心,总是在半空中悬吊。
贾大人退开一步,滑坐在身后的矮榻上,不似往日里刻板端正的跪坐,他以股着地、两腿撑开,一双手搭在膝头,无力的下垂着。
阳生的离开,似乎将贾大人周身的力气也一并抽走,顶着他那根脊梁的力道四下散开、消失不见。
他瘫坐在榻上,失了往日的神采,双目也暗下去,远远望去,叫院中的月色照得灰白。
若是阳生走得晚些,抑或是此刻折返回来,说不准便能瞧见他阿爹不同往常的样子。
不过,又该去哪里找那么多的若是呢?
贾大人遥望着堂屋正门,面上带着三分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眼眸微动,倒映出方才的情境来——
那男子应声而来,一身玄色装束隐没在夜色里,看起来倒是颇为高挑,不过瞧得并不真切。
他半个身子遮掩在门框之后,只露出半张脸来,低声唤道。
“大人——”
贾大人闻声而动,略有些仓惶地往后屋扫了一眼,而后快步迈出门去,就着门框的遮挡,微惊:“你……你怎么突然……”
“大人,属下有急事相告。”
那男子面色不变,仍是滴水不漏的深沉,叫人猜也猜不出这事到底“急”到何种程度。
贾大人闻言复又往前一步,同他靠得更近些。不同于同阳生说话时的平稳温和,此刻贾大人的声音显然是急促而又喑哑的。
“何事,不能留待——”
不待他话音落地,那人的话口像是极快的风上赶着迎面而来。
“宋大人见了血,叫他身边那个叫洗砚的亲随拖着进了穆大人宅邸。”
这话若真是风,那必定是寒冬腊月的朔风,吹得贾大人面颊生疼。
“然后呢?”贾大人此刻顾不得旁的,诸多顾忌也叫他抛诸脑后,他只想知道后头还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入夜,都不曾见人出来。”
那玄衣男子眉目低垂,这会儿若还无人出来,怕是今夜也不会有人出来了,是以他守了这好半夜,又片刻不停地来回禀贾大人。
不曾见人出来……
难不成……
“宋大人因何见血?”贾大人的话音一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伤了他?”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宋大人不是已安然回府,此刻合该在家中休憩才是。怎么小半天的功夫,竟然说宋大人见了血?
“不是属下,我怎会。”他先是反驳,而后生意又弱了下来。
“不知……”那男子语带踌躇,似乎怕贾大人怪罪,“昨夜回了府,只当他已无恙,便……”
便没再看着……
也怪他松泛了些,未能及时跟着,待他后头在城中遇上宋大人一行人的时候,只见他身上见了血。
隔得又远,今日城中往来商客不多,他若是贸然上前,恐生事端,因而也就看不真切。
贾大人经过一日的忙碌,已是身心俱疲,方才在堂屋中规整之时,精神头都有些涣散。
此刻,在听闻此消息之后,却忽的一惊,整个人都绷直了。
宋大人……怎会见血,伤在何处?因何而伤?又怎么会叫洗砚拖进了穆同的宅邸……
一连串的疑惑在贾大人的心底升腾而起,似乎又一层白雾蒙在他眼前,那解答疑惑的谜底似乎就藏在层叠的雾气之后,只是叫他莫也摸不着,拨也拨不开,难以探寻那求之不得的真相。
“大人勿怪……”那男子半晌不见贾大人应声,便先起了话头,“属下……”
贾大人一抬手,止住那人的话头,不叫他再继续说下去。
贾大人沉吟片刻,似乎在捋着什么头绪,他那眉头蹙起又展开,如此这般往复好几遍,这才开口: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