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分为春夏秋冬,那么千阴明白,他的人生在25岁之前都是寒冬。
无双城地处西北漠州,西面是戎族人的要塞,北面是百族妖魔精灵居住的大草原,生活艰苦,土地贫瘠,就算是经过数百年地脉大阵的调理,但西北的粮食产量依然仅仅能维持漠州人温饱的状态,遇上年景不好饿死也并非罕见之事。
若非是因为西北形成的漫长战略纵深太过重要,礼国朝廷的大官和大修士不愿意走出京城就看见外面有个不穿裤子的戎族人撒尿,他们才不想占据这片过于贫瘠的土地——礼国人很挑食的。
在他们看来,漠州人简直拖低了全国人均生活水平,平时他们根本当漠州人不存在,理直气壮地宣布礼国人民幸福指数大大提高,已经实现全面温饱,征服天灾。
历数礼国三十三州,要么地脉温厚,要么人杰众多,仅有极少数州域是人少地薄,西北是其中最大的例子。出身漠州将军家族的千阴,小时候每天经常跟哥哥千阳跑到城外的山坡往东看,根据父老讲述的美好,幻想中原腹地的繁华。
他在七岁那年,曾经跟随时任副将的父亲,混在上一代镇西将军述职的队伍里到白玉京,本来满载希望的千阴,收获到只有鄙夷、讥讽和冷漠。
穿着最能适应漠州风尘的驼色衣装,被中原人认为是简直是屎一样的衣服;
饱经风尘而显得沧桑的脸孔,被中原人认为是漠州人就是长得丑;
就连他们略带含糊的礼国话,也被中原人认为漠州人连话都说不好,总之根本不配当礼国人。
千阴看见父亲对着白玉京的小官也要唯唯诺诺,走在大街上平民会笑着当着他们的脸调侃他们的外貌,就连父亲为千阴买一件玩具的时候,连小贩都会拍开父亲的手,说:“你是不是要买?不买别碰,你那手脏的。”
千阴在白玉京暂住的时候,曾经跑出去玩,但他的口音和衣服很容易被人认出是漠州人,附近的小孩就围住他,笑着用石头扔他,嘲弄他:“漠州的妖怪,漠州的妖怪,滚出白玉京,滚出白玉京。”
千阴气不过,他好歹是风沙里长大的孩子,一个人就压着三个比他的孩子打。对方被打痛了,附近执勤的白玉京军士路过,那些孩子便找白玉京士兵要保护,三四张嘴一起指责千阴先出手打他们。千阴嘴巴自然没白玉京的孩子强,只能一直争辩“他们先打我的,他们先打我的!”
那军士看了他一言,问了一句:“你住在哪?”
千阴说出他暂住在兵部驿所,那军士便哦了一声,随手一拍,隔空就扇扒了千阴。
在千阴惊愕的眼神里,他又向那群孩子挥手:“走吧,你们别闹事了。你们这几个捣蛋鬼,还想我帮你们出头。”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连漠州的狗崽子都打不赢,你们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还不好好学习,像我这样成为修士后,这些狗崽子就打不过你们了。”
直到千阴离开白玉京为止,他获得了不少新称呼‘狗崽子’‘贼儿子’‘乞丐儿’……他问父亲,为什么那些人这么喊他,父亲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漠州人来到白玉京后,会偷,会抢,会要饭。”
“那漠州人为什么要偷,要抢,要饭?”千阴很疑惑,“我们昆流城那里的人,都很勤奋善良的啊。只要有活干,他们就饿不死。”
“因为他们……看不起我们,连一份活,都不愿意给漠州人。”父亲说道:“他们认为所有漠州人都是贼,都是乞丐,漠州人也很少能成为修士,也不被礼国修士们接纳,所以他们更不愿意接纳漠州人,这样一直下去,所以……那里,不是我们的白玉京。”
千阴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地域黑,但他深深理解,他绝不愿意承受不公平的鄙夷。
没有我们在漠州艰苦生存,贡献兵员,抵抗戎国,你们中原人能活得这么舒服?
后来,镇西将军病死——很不可思议,在这个修士能延长寿命的礼国,居然有达官贵人会病死。但漠州,没有能够治疗疾病的修士教派存在。
后来,镇西将军的儿子桑昆继位,与此同时,一个名为无双城的城池出现在漠州人面前,无双修士愿意招募漠州子弟,传授无双妙法。
后来,漠州全军军士都成为无双修士,资质上佳的千阳、千阴兄弟,更是成为光明右使、无双尊者。
后来,黄初动乱,皇帝遭外道魔教刺杀,朝廷大将军被大内强者所杀,朝廷一片混乱危在旦夕,急召距离最近,可以使用【阳关大道】西北军回京镇压奸臣动荡。
后来,千阴手持十七柄长剑,将朝廷所有不服从桑昆将军命令的官员抄家灭族。还有些许余力抵抗的朝廷修士,白玉军士,也被他带着漠州军士,尽数屠灭。
杀到他的十七柄长剑全部崩崩崩。
“千阴,你果然在这里。”
坐在宫城城墙上的千阴转过头,看见哥哥千阳走过来,便笑道:“小妹回去了?”
“嘿呀,少君几天没回去咱们家,这小妮非要留在无双宫里不走,每隔一个小时就要少君抱抱,我可是没办法了。”千阳摊摊手说道。
“由得她呗,反正现在白玉京外患解除,不需要担心那么多了。而且论安全,我们漠州修士的白玉京驻地无双宫,肯定最安全。”千阴淡淡说道。
千阳坐在弟弟旁边,问道:“坐在这里干嘛?很少见你会浪费时间。”
“我只是想起父亲的话罢了。”千阴眯着他的蛇瞳,看着火盘红光照耀下,讲经广场里平铺的七层浮屠里,有川流不息进出修炼的修士,“他以前说过,白玉京,不是我们的白玉京。”
千阳微微一怔,旋即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