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卿轻咳两声,迈进这无篷的小船,花了几步才站稳。
他回首一笑,嘲弄似的:
“怎的不登船再解缆?如此,你要上来岂不是麻烦许多?”
鹿慈英矜然持着笑意,也不怕他说:
“我自幼长于此处,叔颐难道忘了么?”
他伸出足尖,点上船头,又渐行而下;
本该是极惊险的动作,却不见船身有半分动荡起伏。
仿佛他踏上的不是一艘小小的旧木船,而是天仙才能行过的玉阶。
千年不腐,万年不蠹,与天地同恒久,与春秋一死生。
他捧着的船缆缠着新藻,倒像是朝奉云中玉京之人才能摘下的一茎翠玉芙蓉。
鹿慈英将那枝绿意盘在船尾,与友人擦肩而过,行至船头,由由然抱起桨。
月至中天,风正起。
吹皱水面,一如万顷碎银。
桨声柔软,划开渌波,回环往复。
船舱里很干燥,沈厌卿慢慢躺下去,枕在龙骨上,星汉银河都在他眼前摇过。
“慈英。”
他听见自己说——他放松得太过了,魂魄都飘出去,只能像个看客似的听自己说话。
“嗯?”
撑桨的人并未回头看他,声音却温柔。
“你身上有血腥味。”
或是觉得这一句尚不够明了,沈厌卿抬手遮住一半的视野,从指缝里去看夜幕。
他补充道:
“——你杀了人。”
第88章
沉静夜色中,鹿慈英低低地笑起来。
这笑声并无被指摘的羞愧或是不安,而是清澈明亮,像个少年——他确实还勉强称得上是少年。
“叔颐会因此而怕我么?”
虽知道对方背对他看不见,沈厌卿还是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不会。”
“我没有资格怕你。”
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也数不清,他又哪里配得上去说其他人呢?
鹿慈英又划了两桨,动作很快,令船轻盈地向前冲去;
随后就一转身,潇洒地把桨丢进船舱,也不顾水——一甩衣袖,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