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卿闭了闭眼,抓住姜孚的手,覆在手心之中。
他从前想死,后来又贪心,想得个善终;
想体面些,想留个不太难听的名声,想无愧无恼地下去见故人。
如今……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渐渐匀称,也猜得到姜孚在看着他。
见过明亮的日光,便不肯再历风雨;有了安心的归处,就不愿再离温巢;
他这样的人,向来最怕心中欲求增长,怕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怕对不起发过的誓。
但彼时彼刻,他竟想任性一次。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应和着春日,与窗外的雨一同化开在夜里。
他是谁?
是未懂事即被抛弃的婴孩,是育幼堂收养的乞儿,是天家选定的奴仆;
是暗卫,是蜉蝣卿,是皇子的侍读,是新帝的恩师;
是权倾朝野的少傅,是辞京去国的谪官,是千夫所指的士林败类,是残害手足的无赦罪人。
他心意转过千万次,枕着苦恨捱过千万个夜晚,恍恍惚惚总也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来。
只记得有光,有路,有颗赤子心被交到他手中。
他不能也不敢辜负,于是就将一切都倾注给对方。
岂敢期望回报?可是回报确确实实就在他眼前。
“陛下。”
“嗯?”
姜孚以为老师要说些什么,就凑近倾耳去听。
帝师却倾进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
仍然亲密无间,仍然心无嫌猜,可是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像今夜的细雨,与他们曾一同在屋檐下看过的每场雨都不同,仍然不耽误这还是他们一起历过的雨。
“等我从文州回来……”
回来要做什么呢?他们这对师生一起做了许多事,但仍有许多事可以一同去做。
沈厌卿不知该说什么,可是确实觉得得了新生。
有温热的眼泪将他的魂魄洗净,他就变得轻飘飘的,变得值得获得如今的一切,不必做鬼而能做真正的人了。
姜孚温和地接纳过他的所有情绪,不向下问,只轻轻亲过他的耳尖:
“嗯,学生等您回来。”
……
听过宁蕖的千叮咛万嘱咐,又见过了风采青过了六年成熟了许多的涕泪送别,二十二在皇帝身边,最后一个来临别赠言的就轮到了姚伏。
姚伏像是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他出门去郊游,语气也颇为不屑:
“……你倒是真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