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河童马修士是多林寺的嫡传弟子智丈大师,本被多林方丈选定为继任者,却耽迷空门之理,整天在寺中宣传习武无用,要用一切皆空破除武学障碍,遂被多林方丈发配到藏经阁扫地。智丈大师见继统无望,又没有转入空门的门路,又闻听文侯纳贤,遂来投奔。
别瞧他抛头露面是一副河童马嘴脸,实际是血脉纯正的人类,所以不被剑宗荡魔院缉拿。多林寺在武道六派以“怪”著称,向酷爱服用易形丹,以求暂变强大妖怪增幅战力。智丈大师喜变河童马对敌,时日积久,便终日一副河童马相了。文侯本制作了易形丹解药劝他服用,但智丈大师勘破我相人相,以河马人身本无不同婉拒了文侯的善意。
智丈大师自幼修持多林寺镇派武学龙象搬运功,这门神功公孙纹龙也会。龙象搬运功必须每日修炼,一日不可断续,否则前功尽弃。但不问资质,只熬年头,修炼者耐心修持,力量便能稳步增长,至多修炼千年,便能达到十龙十象的上限。上届山河榜智丈大师神功未成,被宇文拔都一招而败,如今他年头熬满,有在山河榜一鸣惊人的绝大信心。
武道六派在红尘影响巨大,至今都被凡俗瞻望,只是被宗门淹没了光芒,六派出上一个道胎金丹便被掌门视若掌上明珠。两人来投,便是泰山派与多林寺分鸡蛋放在昆仑篮子的意思。他两人实力冠绝散修,皆想在众人里话事,又不肯谦让,遂在高台斗法排个座次。
我们夜宴欢谈至第二道菜肴,清光石壁上,刀惜春与智丈大师已经斗到酣处。我估算了下,智丈大师的翡冷翠袈裟能抵御真火,他的肌肤又如岩石,所以未尝大碍,只是被刀惜春的神刀狼牙砍裂处却是鲜血淋漓,显得面目格外狰狞;刀惜春的武技自然在一切皆空,久疏战斗的智丈大师之上,但她没有龙象搬运的冷板凳功夫,烈火气功消耗真元又巨,下面的交锋倘若被智丈大师击中一下,便大大不妙了。
只见刀惜春破釜沉舟,将烈火气功催发到紫色,忽然一股莫大的玄阴罡风从高台之下钻上云端,自两人间涌过,智丈大师与刀惜春两人竟被禁制了行动,木偶般呆立高台。黑风里缓缓爬出一物,却是一条三丈长大的金色蚕宝宝,源源不绝、悠长深邃的神念从那大金蚕传出,遍及甘泉宫,
“诸位道友,这甘泉宫的头一把座次,还是让给尹某吧。”
我手中酒杯微微一晃,席上诸人不乏色变,有见闻颇广的修士不禁呼唤出来,“这是玉真派的尹小过道长,他的天蚕神变又继续变化了!”
姬傲剑翻名簿,兴奋道,“又来一位高人投效文侯姐姐,又一个名派向我昆仑示好。这位是武道六派里玉真派的嫡传大弟子尹小过,上届山河榜的第十三名。他修炼了玉真派的至高武学天蚕神变,这门神功据说没有上限,每经历一次生死劫数,修炼者便能化入蚕身,等破茧而出,躯壳便更为强横。”
“好好的武道沦落成这种妖术,”原来默然的景小芊忽然嗔怒,立身向殿上诸位道,“小女子是一介散修,无门无派,行事但凭好恶。今番看不惯尹过趁人斗法疲惫,摘取胜果,等我上台收拾他!”
她话音犹落,已经陡现在清光石壁上的金色蚕宝宝前,人在主殿凭空消失。
上官子羽停杯向我深沉道,“今天甘泉宫的头把座次又要换人了。”
第274章出关(六)
景小芊晃搜魂铃,解开刀惜春与智丈大师的禁制。智丈大师合十谢过;刀惜春却是忿忿不平,又要提那一丈长的狼牙神刀向前以牙还牙,经智丈大师所劝才悻悻罢手。两人皆下了高台。
那大金蚕又传出神念,“尹某还差片刻即能破茧而出,容诸位稍候片刻,数个呼吸即能决出胜负。”
景小芊也不抢攻,在一旁冷笑,“玉真派的武道没落了,只仗着一些妖术维持门面了,莫要以为有天蚕神变即能进山河榜前十。我且候你,诸位也稍歇,数个呼吸即能决出胜负。”
“天蚕神变不过增益躯壳之术,与多林寺用易形丹无二,我派依旧是凭武道立足天下。多言无用,手下见真章便是。”那金蚕回了几句,又沉默不语。只见茧丝从蚕吐出,重重将躯壳包裹起来。
殷元元聚精会神地注视清光石壁,我却起身问候回到主殿的智丈大师与刀惜春。
“你即是原芷的弟弟原剑空?怪不得那厮有恃无恐,仗着昆仑天大的势力侵吞我们的部曲,”大概是余怒未消,又与原芷结怨颇深,刀惜春听明白我来历,白了一眼,另择一席坐了。她也不收摄那一丈长刀,径插-入石阶之中立起。
智丈大师却十分仰慕我们昆仑,挪座近我,一只河马蹄子搭着我的手,浓烈的妖气熏得我十分不自在。他似已将方才争斗悉数抛诸脑外,奉承我是昆仑高士,随即要与我谈玄说道,
“贵宗姬真人是清谈大家,扇动都下玄风。小僧昔年忝在京师,恨无缘请教。原道友即是昆仑门下,想必领悟玄理,也是非同小可。我观你名号里说:原来剑宗是空。恰隐隐挠着小僧苦思冥想的关头。小僧自幼钻研空门之理,平日恒思道是否为空,求之本无益处。今见道友叫剑宗是空,犹如醍醐灌顶,其实何止剑宗是空,宗门是空,大正是空,道友是空,小僧也空……”
我听得傻了,如此无底洞般的纠缠真人也应付不了,急向其他师友求救。龙虎宗是与精藏世内外典籍的高门,上官子羽是能辨析义利的,可想来他早知道这河童马修士呆气,装作与另一席人攀谈正酣,分不出心神。殷元元在研判景小芊与尹小过的斗法,他本来也只对口腹有兴趣,对口舌没兴趣。
我只好揪起柳子越衣袖,他一眨眼珠子,替我挡下话,滔滔不绝道,“大师谬哉,这世上金钱、美人、富贵、威福都是真的,对死人方是空。你是活人,便见不到空,你是死人,也无法说空。活人见道,道就是真。大师你是活人明甚,能就该思活人之所思,死人问题则非我等所知……”
那智丈大师依旧不休,“红粉骷髅,金玉粪土,物转眼成空,又怎么是真?”
柳子越纠正,“大师以流变混淆了不变,红粉是真,骷髅是真,金玉是真,粪土是真,哪样是空!”
那智丈大师被柳子越一顿抢白,喉咙中的言语始终无法吐出,不禁跳出席外,又挠头思考起来。柳子越得意大笑,向我传神念道,“这位多林寺道友还是修炼武道为妙。”
柳子越笑声刚落,大殿忽然响起了喧哗。景小芊倒提着一个面白无须、人事不省、唾沫乱流的青年道士入殿,将他抛在殿心。依旧回到自己席上自酌自饮。
那斗法高台上,只余下一个破开了的茧子。
我有些懊悔,我和柳子越与智丈大师辩论的这回功夫,竟然真分出了胜负。我见殷元元与刀惜春的面上都是异常凝重。群修默然,瞧景小芊的眼神恍如视神人。
“景道长也不过能勉强招架三个鬼门道胎,如何可能眨眼便生擒尹道友,这岂非不逊原师弟了吗!”柳子越大惑不解。
我问殷元元是怎么回事情,他思索了一会儿方道,“天蚕神变后的尹道友真元强劲,凭我们初遇时景道长显露的武技断无可能轻取,孰料她方才使用了一本人皮书,将尹道长摄入,等人皮书吐出尹道长,立时便出了结果——不知道那书是否她从鬼门取来的秘宝,又有点龙虎宗符法的影子,但必是一件神器无疑。”
上官子羽道,“我们今天来甘泉宫是没有白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