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狂生。”载沣一边说,一边翻阅各房试官推荐上来的墨卷,果然没有傅斯年的,又笑道:“一定是这小子觉得自己要名落孙山,急了,别出心裁地闹一闹罢了。”正说着,龙门内明远楼那边有一个太监气喘吁吁跑来,李鸿藻向外看了一眼说道:“小德张来了,恐怕有旨意了。”
二人一同走出至公堂,载沣刚要开口问,小德张说道:“皇上亲临,已经到了龙门外。快,快开正门迎驾!”
载沣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上已经驾临考试院了!”
载沣、李鸿藻当时激动得脸色涨红,一齐转身回至公堂穿上朝服,出来向人们吩咐道:“各房的考官通知考生,不得擅自离开考棚,否则除名不贷——放炮,开中门,迎接圣驾!”
很快就见到皇帝在龙门外下了銮驾,由梁启超、熊希龄、康有为三位大臣陪着。载沣、李鸿藻连忙下跪向皇上请安。
“起来吧!”关绪清似乎很高兴,手摇一把湘妃素纸扇,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到明远楼前,仰脸看看彩漆剥落的屋檐斗拱,说道:“这楼是哪年建的?”
“前明万历二年建的。”康有为笑道:“康熙十七年大修过一次,原来预备作博学鸿儒科使用。后来,康熙把殿试改在太和殿,就没有用这地方。”
关绪清又用扇子指着明远楼西边的小楼,问道:“那楼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瞭望楼。”李鸿藻忙解释道:“倒不是为了防贼,主要是怕里外传递夹带,也只是表示严密关防的意思而已。”
关绪清一听就笑了,载沣见他兴致很好,一路走一路指点,那是东西号舍七十区,东边监试厅,弥封、受卷、供给三所,对读、誊录二所,又是什么会经堂、燕喜堂等等……”
关绪清边听边点头微笑,叹道:“太旧了,还赶不上南京贡院呢,广厦,叫教育部核算一下,全部修茸一下要多少钱,不该省的就不能将就。苏联、美国的外交官上个月朝见朕的时候,想参观帝国考试制度,朕没有允许,就为这个原因,这考试院破旧得有碍观瞻。这是朝廷的脸面,脸脏了要赶紧洗,不是么?”
康有为忙说:“皇上说的极是。”
关绪清又转脸对载沣和李鸿藻两个主考说:“这一科选在了夏天,无病无灾平安过来,你们办差还算是尽心——查出有带夹带、传递舞弊这些事么?”
“这是哪一科都免不了的。”李鸿藻见皇上看自己,忙躬身说道,“三千八百六十七名应试考生,难免良莠不齐,共查出夹带、顶替、传递的舞弊者四十二名,还有五名中途患病,未到终场退出的,现在场内还有举子三千八百二十名。”
载沣笑道:“还有一名咆哮公堂,要求面试的,将被逐出考场。”于是,就把刚才傅斯年大闹至公堂的事说了。
关续清一脚已经跨进至公堂,听见这事,觉得新鲜,说道:“这个考生胆子不小,叫过来朕看看。”说罢也不就坐,站在案前翻看墨卷。几个大臣都站在孔子牌位右侧。
关续清拿起一份墨卷看着,问道:“这是各房推荐上来的么?”
李鸿藻一看那是自己看过的,忙道:“是。是西区不知哪一房的,大约是‘元’字号的考生。没有拆封,臣也不知道是谁。”
关续清凝神细看,那题目是《论英国改革图强之新政》,字写得圆润端正,十分好看,关续清一边看一边拿起笔把文中的“俟”字改成“伺”字才放了下去,又问,“落选的卷子呢?”
载沣忙指着东侧靠墙一溜大柜,带着皇上走过去。落选的卷子按各行省、各府县州存放,每卷都标了墨签,一叠叠整理得十分清楚。关续清装作漫不经心,随便抽出一份看看又放了回去。来到南阳市唐河县一栏处,格子里只有两份,关续清都取了出来,看了看,竟拆掉了弥封。
第一份就是“唐河县冯友兰”的卷子,取了过来,到窗前光亮地方看了看,觉得文字还不错,就是里头有一处地方稍稍有点儿荫湿了。他也不把卷子放回原处,回到案前就撂在载沣他们选中的那一叠卷子上头。抬头看见一个考生正直挺挺的跪在至公堂外面,就问:“你是李侍尧?你有什么能耐,敢在这至公堂咆哮?”
傅斯年见皇上亲自查卷,里外大小官员几十个人摒息凝神,那种令人窒息的威严气氛,使他心头不免慌乱起来。见皇上问自己,他倒稍微觉得平静下来,连连叩头道:“回万岁爷的话:考生会作诗,八股文也会作,中外历史政治文化无不精通,但连考过三次都考不上,也不知是为什么,因而请求面试,并不敢咆哮公堂。”
“天子如今重文章,尔曹何必论汉唐。”关续清沉着脸对李鸿藻说:“你找出他的墨卷给朕看,哼,国家选拔人才一向是以时政为主,能做几首歪诗,就这么狂妄?两位主考处置得非常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