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走到童贯身边,也在看……
却听童贯忽然一语:“倒是你像枢密使,你像我的上官了……”
苏武连忙就答:“下官与枢相,本是一体!”
童贯的手就在苏武面前来回摆动,颇有颤抖,慢慢有语:“八千里河山,二三百州府,万万之民,披甲百万之卒,何以如此如履薄冰?何以?”
何以?
苏武答不来,从大宋开国之先祖,到眼前的童贯,哪个都在其中,哪个都罪责不浅。
但苏武知道该答什么:“枢相实在艰难!”
童贯要的是这么一句共鸣!
童贯转头来:“你却让我更是步履维艰,明日朝会一过,满朝诸公,你我就是那眼中刺肉中钉,便是天子,也当不喜你我……”
蔡京不喜,王黼不喜,乃至梁师成不喜,都可以理解。
天子缘何也不喜?这不是为他的江山剪除国贼吗?
天子为何不喜?
倒也也简单,满朝诸公,日日都说天下一片大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他自也享受其中,享受这种氛围二十多年了。
如今非要在天子面前把这个美好的梦境戳破一角,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天子口中说不得什么,但下意识里,能高兴吗?
不也好似在天下人面前让天子丢了一番大脸面?
许多事,好像没人说,就没有,天子只管自得,天下在他手中,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换句话说,这天子早已习惯了事事皆顺,身边人,从来都给的是正面情绪价值,你苏武非要让天子去感受一下负面情绪……
天子能喜?
苏武懂得,却只管一语:“只要伐辽得胜,万事无妨!权柄也好,人心也罢,乃至天子此时稍稍不喜,来日自也喜不自禁!”
“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童贯点头了。
又道:“若是败了,自是一切皆休,你我皆休,罢了罢了,败了,我自也求不得什么青史留名了,行将就木,入土去也。你呢,你也想不得什么了,只管你也是国贼恶贼,天下唾弃,史书之中,你便是赵括之流,也是个遗臭万年,何其悲也……”
童贯面色苦,是苏武非把他绑上了这种破釜沉舟之路……
苏武一语:“自古行大事,皆是这般!大事不惜身,小利不忘命!若想青史留名,哪里有不犯险之人,唯有险象环生,才能有青史来载。”
“听你一次,成了,万事皆美。不成,我死之前,不免也骂一语苏武谗言蒙蔽于我,祸国殃民!如此,教那史官少骂我两句,多骂你几句吧……”
童贯无力在说。
苏武一时也不知此言真假,是童贯真这么想?还是说来调笑?
却看童贯面色,不似调笑……或者是,童贯这一辈子,当真没有其他追求了,只看重身后这点事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苏武只管说道:“自是我祸国殃民,枢相受我蒙蔽!”
童贯便是正色一语:“回吧,明日朝会再见!”
苏武拱手一礼,拜得深,岂不就走。
童贯回了座位,坐了许久许久,不见人,不说话……
夜月明,许多人难眠……
皇城之内,天子正在骂人,只问伺候在旁的梁师成:“这张叔夜上的什么奏疏?洋洋洒洒写得这么多,胡说八道无数,岂有此理,照他这么说,朕这天下岂不大乱?危言耸听之辈,以直搏名之徒!再说,大名府之事,这不还有待调查吗?宰相与枢相还有诸公,这不都在调查吗?需要他一个个小小知府来多言?”
梁师成点着头:“陛下所言在理,此辈之奏,那就不必多看,且再看其他。”
天子把一封奏疏一扔,再换一封,看得几眼,又道:“无趣之事,回几句,往后这般事,不必耗费驿差之力,莫要来说了……”
再开一封,不过几行字而已,天子亲自执笔,批复一语:朕安,卿安否?
倒是天子面色又好看不少,再开一封,便又喜笑颜开:“江南又出祥瑞,不错不错……且回他,把祥瑞送到京中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何等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