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厉风袭来,剑锋在她颈间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郎无心险险往后一退,伸掌捂住伤口,身后赶到的鹤卫抢上,左右将郎辞狠狠架住,剑被夺,啷当一声滚落地面,郎辞面色狰狞,眼里泛着血丝,额角青筋根根绽出,她快要崩溃了,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在抽搐,吼道:“你去死!!你为什么还没去死?!郎无心,我诅咒你,你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快去死!!!”
郎无心看着她。
她右脸上的痂全都崩落,血和眼泪霎时淌满了整张脸,用最恶毒的语气声嘶力竭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人!是母亲,是姐姐,是谁都无所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母亲当年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你……换你这个该死的恶魔!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该死的明明是你……你把娘还给我!!还给我!!!”
她挣扎地太过剧烈,四个鹤卫都险些控制不住,为首那人面露难色,道:“军师,这……您妹妹,要怎么……”
郎无心的手还覆在颈间,鲜血自指缝中不断溢出,打湿了领口,血珠落到长命锁上,她漠然看着郎辞,无动于衷地开口道:“关进地牢里。”
痛骂声逐渐远离,她赤色的眼瞳自郎辞的背影收回,在地面那串淋漓的血痕上定了定,随即,径直踏过血迹,复又站回那道窗前。
死寂的夜里,她好似在看,又好似没在看,直到那几人彻底将圣物带进议事殿里。
好了。
会是谁呢?
……
月色渐淡,五掌门蔺君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际,桌前几道相似却又不同的字迹摆得紧密。
自从上次发觉二掌门的字迹有异样后,她便在暗中搜查证据,但连番下来,却得出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结果。
……那异常的字迹,和二掌门的有同一种笔锋,听闻二掌门的字是由师叔所授,那师叔便是早早就大限将至退位让贤的那位,她将其生前的笔迹找来比对,竟和那异常字迹似是一人所出——可死人哪能写字?莫非是假死?这么多年来没有踪迹,又为何如今陡然冒头?
夜深露重,叩门声忽起,一位小侍闪身而进,低声说了什么,蔺君神色一紧,立即道:“将武侯车推来。”
她出行不便,又不欲将自己假手他人,这武侯车是三掌门雪里用玄铁捶造特制,用了不少心思,功能繁多,只有她一人能用的得心应手,其他人想坐恐怕很容易被带到沟里去。蔺君眉间紧蹙,在夜间驱车急急而奔,心中思绪如麻,却莫名有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在议事殿见着了似是前二掌门的身影?
四下无人,议事殿中也昏暗无光,蔺君放缓速度,停在阶前。
在来之前,她已让小侍前去通报大掌门玄素,让其带人前来,应当不必多少时间就能与她在此会合。
不是她一定要冒险,但人若跑了,那这难得的线索便断绝了。如今的穹苍,再这样下去绝然不行,蔺君抿了抿唇,将长针藏于手心,缓缓踏进殿中。
殿中虽无烛火,一片昏暗,但她日日来此值守通报,对议事殿中的摆饰陈设皆已熟悉入骨,何论道路。天井上的剑阵泛着微光,还是那般令人心安,或许是因为将要临近答案,蔺君无法让自己不胡思乱想。
这么久的试探,为何当真一点破绽都没有?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若是后者,又如何控制剑阵?
不,不对……
一直都没找到的理由,莫非是“它”原本就不在五人之间?
不知何时,她的脊背早已布满冷汗,就在此时,武侯车猛地疾停,蔺君半身快要向
前跌去,她险险维持住身体,就在此时,她忽的灵光一闪,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骤然浮现,下一瞬,她不可置信地猛地抬头——
然而,已经迟了。
凌厉风声中,曾任掌门佩剑如散花般朝她直落而下,剑尖在她眼瞳中疾速放大,避无可避,但穿过身体时没有带来分毫疼痛。她动弹不得,眼中的惊愕和痛惜如水泼墨般淡去,渐渐变得一片无际的空茫。
所有思绪仿佛都在这一瞬尽数消失。
虚幻的剑身在她周身不断转动,剑身倒映着剑身,将她围在中心,似是五面明镜,她茫然地抬目,四下观望,镜面上分别书写着“爱”、“恨”、“痴”、“生”、“死”,“爱对”恨“,“生”对“死”,最终,停留在她眼前的只有一字“痴”,砰然一声,镜子碎裂,化为纷纷碎片,落在她身上,却似雪花般轻飘飘地融了进去,再无声息。
寂静过后,无数记忆似海啸般涌进蔺君脑中,她近乎被这剧痛淹没,抱头惨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景物如走马灯般疾然变幻。天妖,鸿蒙山,火龙令,穹苍,人族,妖族,完整的,曲折的,所有的记忆全都混杂在一起,期间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额间一点红痕,手中持剑,身上却着代表掌门的炎阳袍服,鲜艳无比。那人自上而下朝她瞥来一眼,眼底复杂万千,锣鼓响了,有人在身旁山崩海啸般的高呼:“恭迎掌门继位——”
为什么她看见了徐行?为什么徐行穿着掌门服……什么掌门继位,徐行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穹苍何来这么年轻的掌门?那又是什么时候的规制庆典,不是早就已经不再启用了吗?
这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徐行的身影便流沙般自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茧黄色的身影,眉目冷凝,神情郁然,女子抬眼,接住了自树上飞下来的一顶斗笠,说了句什么,树上那人笑了,紧接着,二人都齐齐化为飞灰。
蔺君并没有见过她们,心底却骤然涌现出一股没来由的酸楚怅然,但这股怅然也很快消失了,余下的,只剩一片平静至极的空茫。
太奇怪了。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她喃喃道:“我到底是……谁?”
很快,她就知道她是谁了。
剑光之间,蔺君坐直,微微握掌,那剑阵便随心动,重又安宁地回到穹顶之上,复而静谧。
寂静中,她垂着眼,轻声道:“我是褚北,是白意远,是鞠冠玉,是柴辽,是岑山,是蔺君,我是……穹苍。”
剑锋烁烁,蔺君最后留恋地抬眼看了看这沉默的剑阵,将手覆在武侯车旁,极其熟练地将其驱起,往殿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