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迟疑,马已飞驰数丈,雾中影子也正在疾奔,两军重重相撞,无极宗的部署硬生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人仰马翻,众人都在大声狂呼,有人抽出兵器,有人在大喊“别动手!!”,一瞬间乱成一片。
无极掌教勒停马,怒道:“怎么回事?!”
都近到撞上了,他才看清这雾里的影子究竟是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额上青筋快要跟着爆出。
的确是白族,头发花白的那种白!
“昆仑军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前躺了一地被撞翻的老头老太,碍眼不成,还十足碍事,躺下了就不起来,还在那唉唉叫唤,谁敢从他们头上迈过去?无极掌教怒不可遏道,“你们的领军呢?叫他滚出来!”
方潜唯唯诺诺地站出来了。这厮为人清正,态度极好,一来便是连番道歉:“掌教,对不住!这山实在太险了,我们不该摸黑赶路的!”
“这跟摸黑不摸黑有何干系?”队伍全都被冲散了,还有不少被撞下山崖,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无极掌教感到自己天灵盖都快冒烟了,强忍道,“你们现在不该在少林么?”
方潜迟疑道:“我们的确是打算前往少林……”
他再路痴,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迷糊。只是灵虚子掌门担忧人手不足,派了一大堆前辈来添……来施以援手,这群老前辈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一会儿要“直取敌将首级”,一会儿要“伺机绕后智斗”,谁也不服谁,他一个小辈根本压不住,现在他们收敛了肯跟着自己走,还是他心平气和坐下来问了问跳的最高那位老前辈,真见到徐行了该如何直取她首级,结果老头结结巴巴半天就说了句“届时老夫一个滑铲……”,被他壮着胆子严词训斥了一通,可算是不说话了。
路上耽搁太多时间也就罢了,方潜发现行军最忌灵机一动,他本想过鸿蒙山脉取近路,结果大方向没迷路,小方向迷了,已经在里边待了半天都没走出去,才刚刚骂过前辈,此时不宜承认错误,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他拖延时间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劈头盖脸撞上无极宗,方潜竟有种得救了的感觉。不管来的是谁,反正终于有人来了!
无极掌教听了这堪称荒谬的解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这是昆仑,他不断对自己说,昆仑的人,做出再荒唐的事都很正常,跟昆仑追究是没有用的,只会被气到吐血。他挥挥手,想让这群无头苍蝇似的昆仑军赶紧离开,方潜却没动,而是抬头看着他,忽的问道:“掌教方才问,为何昆仑会出现在这里?”
无极掌教道:“那又如何?”
“这里是昆仑附近,尚属昆仑管辖之地,我军出现在此处虽然不平常,但也理所当然。”方潜道,“倒是掌教,无极宗兵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无极掌教心中突的一跳,不为事情败露,而是有些恼怒。他道:“发觉此处有异状,前来查探,具体缘由,我需要和你一个连长老都没做到的人解释么?”
“在下当然没资格向掌教要一个解释。”方潜摇了摇头,道,“只是和人交谈时,希望掌教最好从马上下来。”
岂有此理,无极掌教瞠目看他离去,而又折返,又道:“掌教,我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无极掌教冷道:“你的问题真多。”
“最后一个了。”方潜真诚无比道,“从这里下山怎么走,能劳烦指个路吗?”
无极掌教:“……”
昆仑军终于慢悠悠地撤走了,出乎意料,竟没有丝毫想要留下的意图。无极众人都对这群人颇有微词,却都不好直言,领军策马过来,低声报道:“掌教,队伍被冲散,这天色太黑,又都是浓雾,只能通过响动来判断位置,有好几队的什长已不知去向了。”
无极掌教刚想开口,蓦然神色一变,发出一声冷笑。
“原来,不撤离是在这等着。还真是兵行险招。”无极掌教沉沉道,“所有人原地站定不动,抛下兵器,什长逐一清点人数,有多的,直接杀了!”
发现得还挺快,看来此人也非蠢得那么鬼斧神工。徐行站在离中央几十丈远的地方,听到前方遥遥的口令传来,身旁的呼吸声立马乱了。
……提前两月开战,昆仑的阵法就算是个稀巴烂的渔网也会被逐一把洞眼补上,想从联军眼皮底子下撤离,着实有点难为人。白族再怎么妖口稀少,也有三百多只,莫说三百个大活人,就算看见三百只肥刺猬在路上拱拱拱爬爬爬也足够显眼了。
想让一滴水变得不显眼,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汇入一条河流。她必须让无极宗率军前来此地,但绝不能是光明正大、浩浩荡荡地来,所以她写了那封狗屁不通的战书,让丹秋送去随便一个人家。这战书多半会由亭画解开暗语,亭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假在黄族已经撤离,真在白族没有撤离,而师姐权衡利弊之下,定会把真话说出来。
徐行在位时,跟其余五大宗的掌门长老不知打了多少交道,两人都非常清楚这些人的性情和弱点,亭画说了真话,无极宗并不会信,但又不得不分兵一起前往黄族,而这位心浮气躁的掌教一心立功,毕生愿望就是要悄无声息地做件大事,只要让灵虚子对他放出风声,他便会在子时跟着丹秋上山试图擒获自己,并且,一定会亲自来。
其实方潜已很努力了,但一个对方向很敏锐的黄时雨都能在这里被她玩得团团转,更何论一个路痴?
先让昆仑军与无极宗对撞,冲散两者阵型——主要是无极宗的,昆仑本来就无甚阵型可言。天黑雾浓,无极宗之人长久以来的惯性,就是靠肩上泛着微光的孔雀翎来认人。这破鸡毛敢要八钱一支,门服更是贵得离奇,可恨寻舟拿出来的鲛珠成色太好,徐行不过偷偷变卖了一次就被盯上,只能另寻他法,她前些日子不眠不休地在山下疯狂打工挣钱,已经到了同行都看不下去想找人套她麻袋的地步,总算是将这些东西全配齐了。
现在,刺猬们就穿着无极门服,佩着翎毛,混在队伍边缘处一声不吭。
谁都知道,擒贼先擒王,两方对弈,最先取下对方将领的人就赢了。不巧的是,徐行也是这样想的,这场战役灵境一共六位领军,
她比较想知道,若是在这里死两个,投降一个,再挟持一个,这场战争到底还有没有脸面继续打下去?
前方来点人头的越走越近,要看见脸,非得将鼻子都凑到一起不可。
绫春抓着她手的力气越来越大,可见其紧绷,徐行面不改色,并没有动,那人走到近前,先是喊道:“王鸿?”
接连喊了几声,不见回应,那人站了一阵,摸了摸头,只能转头回去禀报。
能记住底下所有人面孔的只有什长或伍长,但显然,头衔不足以让一个人被大力撞击时不会飞起来。只清点人数是不够的,但要认出人脸,却又缺少前提,对无极宗来说,现在首要的问题不是人多了,而是人少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又粘稠至极的浓雾与黑夜中,唯一能够指引方向,又不太过异样,能让那些失散的门生可以寻迹归来的方法只有——
徐行漆黑的瞳孔中,一道久违了的火焰窜了出来。
她笑了。
下一瞬,早先埋藏的火油自无极掌教身周重重爆炸开来,连带着周围数丈都喷出火花,整个山间都在疯狂颤动,如果说之前昆仑是将瓷器摔成两半,现在便是碎了个满地开花,彻底分不清谁是谁。在这陡然而生的极度混乱中,徐行一扯绫春,像塞个猪崽一样把昏过去的丹秋丢到她怀中,喝道:“族长殿后,你们走!”
为了防止绫春再问什么“你有什么办法”,她很不客气地抬脚,一脚踹到马屁股上,那充数的野马痛嘶一声,忙不迭撒蹄跑路了,绫春道:“你!你留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