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细思,黄时雨便道:“我们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妖祸之中,白族故步自封,从未参与,便是因为实力不足,优先自保。那位族长名为伊水,医术高绝,偶尔会将倒伏在白族隐居地附近的伤者带回收治,恢复后再放出,并交代他们不要告知其他人这遭经历,否则就会……总之,大概也是这种扣下一臂样式的威胁罢。那僧人是伊水独自带入族内的,当时血糊糊的根本看不清面容衣着,走时又不见人影,是以族中根本不知其身份。”
“伤者?”徐行敏锐道,“也就是说,无论人族妖族,只要伤重,白族都会收治?”
黄时雨颔首道:“正是如此。”
“……”
白族一不主动参战,二就算被强行抓去当军医也会迅速逃离,三无论种族都会收治,这等行为,恨不得将“明哲保身”“我很弱小”这八字刻在脸上,实话说,就算让徐行来看,也当真挑不出这窝刺猬有什么毛病了。打谁都不能打医生,这简直天理不容,但,她还有一事不解:“纵使白族不去找事,事也会来找它们。一个避世隐居之族,敢将陌生人带入收治,不怕走漏风声?白族定然还有什么防御之法吧。我猜,是那矿石了?”
“聪明。”黄时雨赞道,“白族隐居所在,正是鸿蒙山脉附近,一座山脉之间。那山脉中填埋着诸多天然尘石——就是绫春用来做骰盅的石头。一块尘石便可吸收庞大的灵力妖元,何论一座山?就算是你进去了,一时半会也是待宰羊羔。说实话,那地方挺可怕的,白族没用那座山脉来做诱杀之地,实属幸运,虎丘崖一役若是在那处进行,胜败存亡当真不好说了。”
然而,正是因为大意了,伊水才被救治的破戒僧自背后偷袭,枉丢了性命。那僧人担心事情败露,遭到围攻,只将伊水的腿骨截下匆匆带走,甚至不留一个全尸,想也能想到,那画面该是多么残毒绝望,绫春寻仇,当然有理。
但世上若真的事事都能讲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徐行垂眼,少顷,淡淡道:“她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黄时雨道:“当然。她本来也没几个同族可以说了。小矮子挺可怜的,这么小就出来闯荡了。她答应,若是我能替她找出凶手,那刺甲双手奉上无妨,灵器与其给仇人用,不如给恩人用,你说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有没有刺甲还重要吗?徐行道:“你方才说,想到办法了。具体是什么方法?”
黄时雨道:“我不说你也猜到了。”
徐行道:“猜到是猜到了,但,还是先告知亭画吧,若否你的尾巴毛可能又要被削秃了。”
他说的方法,自然就是少林盛宴了。
盛宴之中,近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僧人都会回到少林,以现今少林这个局势,能与徐行一同在宝殿中会面的,守心僧与破戒僧数量应当对半。正当那时,黄时雨利用“伪装”带着绫春潜入少林寺后,比对加害者究竟是谁——就算在后院没找到也没什么,这样更是缩小了排查范围,确定凶手就在殿中。
“都知道就在那几个人中了,想找到还不容易?”黄时雨懒洋洋道,“我能在穹苍伪装这么久,潜进一个少林更是易如反掌。这事交我,你们就不必耽心了。”
徐行刚想道,我们?就感到头顶一重,一个木盒放在上面,亭画冷声道:“说是告知,没打算问过我意见么?”
黄时雨嘻然赔笑道:“大师姐,到时只要你把我和绫春带进门就好啦。其他的事,都不必做了,我会处理的,保证不会出岔子——只要在场不要有另一个比我厉害的黄族的话。”
徐行自然地伸出手去木盒里掏点心吃,道:“有吗?你娘?你爹?还是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亲的没有,表的一堆。”黄时雨耸了耸肩,起身,将自己身上滚的草屑拍拍干净,又将竹笠捡起,戴回头上,忽的道,“我好像忘了什么。”
“长老集会,你忘了。”亭画平淡道,“罢了,不去也好。”
黄时雨苦笑道:“是了。反正也没有人想在那里看到我。忘了不去长老集会没什么,别忘了来这里就好了。”
徐行盯着他,亭画没说什么,丢了两个桃子过去。黄时雨利落一接,咬了一口,笑眯眯道:“我先去鬼市了!”
他踩着云就没影了。徐行道:“师姐,不会来找我又是要商量什么要事吧?”
“你猜对了。”亭画不苟言笑道,“一柱香后,宗门玄谈会,关于少林盛宴上的一些琐事。”
徐行道:“比如?”
“很多。”
亭画道,“到时会有六人随行,你要带上谁,不带上谁,坐在什么位置,少林中几大派系,代表人物是谁,五大宗的掌教分别性格如何,你要和谁说话,不理睬谁,对谁的脸色要好,对谁要仿佛没看见……林林总总,都要谈。”
“不是吧?”徐行无言道,“这点破事都要专程开个玄谈会,日后六长老他老人家十二旬大寿到了我要不要开个会讨论给他办几桌啊?”
亭画寒声道:“你别让他红事变白事就好了!”
抱怨归抱怨,去还是得去。徐行刚想站起,肩又被压下去,不解之余,忽的听亭画在她身后缓缓道:“方才黄时雨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徐行道:“两只耳朵都听清楚了。你说的是哪句?”
“他在穹苍伪装这么多年不露踪迹,想潜入一个少林易如反掌。”亭画用最冷静的语气复述了一遍,“徐行,你有没有想过,他能混进穹苍,为何其它妖族不能?”
“……”
徐行知道她想说什么,方才黄时雨那句突兀加进来的话也并非只是随口一说。穹苍若真想过河拆桥,将所有妖族赶尽杀绝,以黄族这孤注一掷的性情,难不成会坐以待毙?绝无可能!就算现在尚未表露分毫,但两方都在稳住对方,彼此试探,宗门里混进来几个妖族眼线间谍再正常不过了,端看徐行这个掌门如何下决策。处处杀机,步步惊险,徐行不合时宜地叹道,这下晚上睡觉真的要睁只眼闭只眼了。算了,还是不睡为好。
不过,对于这点,她早有想法。
徐行慢悠悠道:“想拔钉子,我有一法……”
亭画听完后,紧蹙的眉间终于松展了些,难得道:“可以。”
徐行知道,她的“可以”就是“很好”的意思,“很好!”是“你完了”的意思,要论翻译,谁出其右?徐行自草地上起身,拍掉草屑时,袖中一管玉笛滑落出来一截,被她揣了回去。亭画眼尖,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对乐理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