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五指微张,又降了几道水幕,暂时将此处的妖人圈在其中,但这只是暂时之策,徐行转身临行之前,余光在角落中一瞥。
她看到了了难。
了难正瘫坐在角落中,看着这众妖祸世的模样,唇角竟有一份解脱般的祥和笑意,血色之中,诡异至极。
徐行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对穹苍诸人拊掌道:“别耽误。走了!”-
此番回穹苍之前,少林撤回了对徐行下发的通缉令——即便现在这通缉令几乎等同于废纸了,并为此澄清,封玉才是真正狼子野心之徒,了难被其蛊惑,无法制止,情急之间只能痛下杀手,本意是为少林。
这究竟是真是假、其中内情如何,东境之人已无法分神再去关心了。自少林地牢逃脱的怪物在山下横行无忌,四处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举家在往灵境其余五大宗的属地搬迁。五日后,玄素与其余三个掌教前往少林,将宗内密密麻麻的妖人斩杀殆尽,然而,那些山下流窜的怪物仍是要由少林一一追赶捕杀,最后一点力量也被分散开来,东境其余的门派霎时蠢蠢欲动,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
任谁都知道,少林彻底没落了。
当初玄素让徐行与徐青仙下山,只为处理少林境内小小一桩掷愿亭之事,去时云淡风轻,回来时风云突变,徐行久违地上山之时,发觉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依旧很不对,让她感觉少林是被自己搞倒的?
“不可能啊?”徐行对神通鉴道,“现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我徐行忍辱负重,遭受着世人异样的眼光,沉重的误解,逃了得有十几天,这难道还不够正气凛然?”
神通鉴也很久没查声望值了,它现在能察觉的东西越来越模糊了:“涨了,这回真的涨了!”
徐行道:“涨多少了?远近闻名?如雷贯耳?”
神通鉴震声道:“一根疯狂的搅屎棍。”
“……”
被拎出来殴打后,神通鉴识相道:“错了……错了……是,是‘亦正亦邪’……”
阎笑寒被送去第五峰进行更妥善的医治,小将被叫去掌门殿问清前因后果,徐青仙去膳堂了。自东境的一片混乱中忽的回到穹苍,便有种这日复一日的平淡真是难得可贵的触觉,然而,徐行知道,待事情解决,她还是要去一趟少林的。
出乎意料的是,六道并未留在少林,而是也下山了。徐行有话问她,最后还是没问。
……降魔杵上的记忆,是属于六道和观空两个人的。一些视角,明显是六道注意不到的地方,当时的观空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的她,又真正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么?又或是,得到了又如何?
迟来的答案,就像几十年后才收到的信一样。无论里面写的是什么,打开时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碧涛峰旁,徐行躺着看天,用一片叶子盖着眼睛,眼前一黑,一阵风吹来,正好将叶片吹掉,她睁眼,看见了寻舟微笑的脸。
徐行道:“我一直怀疑一个人。”
寻舟道:“她死了。”
这是笃定的语气,没有任何余地。想来,寻舟和黄时雨都在百年间确认了不止一次……那个,在徐行的记忆中失去了面孔和姓名的人。
徐行坐起身,道:“过来。”
寻舟坐了下来。徐行对他哈哈道:“你知道,我一向是个靠直觉做事的人。靠直觉行事,自然也包括靠直觉试探。来,看我。”
她起身,寻舟抬眼仰视,勾了勾唇角。两人对视,徐行倏地移开了视线,很随意地揉揉手腕,理了理袖口,随即,很轻
地甩了两下。停下后,她问:“若是看到这个动作,你会怎么想?”
寻舟盯着她的手腕,道:“你的手受伤了。或是有所疼痛。”
没错。正常人看到这个动作,都会认为她应该是手疼,才这般来缓解疼痛,就算视若不见,不想慰问,视线落下的重点也定然会在“手腕”上。
“当年我和师姐师兄一同前去查清莲池失窃之事,被埋伏在那儿的眼蝶炸了一身粉末。那粉末微不可见,数量极多,我记得我弄了很久才彻底弄干净。”徐行冷道,“接下来,我在迈进掌门殿之时,刻意做了这个动作——”
那时,前掌门的视线根本不在她的手腕上,而是明显地往地面上移了一瞬。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就像是提前知道她的手腕并没有受伤,并且会有粉末自那儿落下去一样!
“我没有证据证明那眼蝶是她所操纵的。但至少有一点是真的。”徐行道,“她当时派我们前去,分明‘看’到了现场,却闭口不谈,是为了隐瞒什么?是为了让我们走一个过场,接下来此事便不会再有人插手,不了了之了?二师兄一个能在战时窃取妖族机密的间谍,搜集情报的能力很少有人比他更强,他在鬼市里查了这么久,连花苞的影子都没见到,藏到哪去了?”
一个可能便呼之欲出了。因为,鬼市里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本就在穹苍的东西!
徐行怀疑她很久了。自一开始就在怀疑,然而,再怎么怀疑,也抵不过她早就是一个死人了。甚至不必寻舟二人确认,徐行尚在位时便能看出来,她的心血枯竭,憔悴虚弱,本就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有的状态。
难道是她真正的传人吗?
不,前掌门唯一认定的传人是亭画……并且,她为人族存亡可以舍弃人性,舍弃一切,如今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人再性情大变,也绝不能变成这个程度,除非她被人夺舍了。
“你醒来之时,伴随着‘它’的醒来……”徐行道,“‘它’在……”
寻舟竖起一指,遥遥指天。
它在,穹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