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扮作男儿身的时候,装得一副风流不羁的样子,此话就算不说,那人也会嬉皮笑脸的勾住谁的肩膀,笑意盈盈的问一句“可否能去蹭饭”。
结果做回自己这个莫姑娘,倒生出许多不好意思来,不知是为从前做的那些事,还是如今真的不好意思再开口叨扰了。
陆眠兰假装看不到她微红的耳尖,倒是扭头欣赏起窗外的景色来,只是放眼望去,这一片实在偏僻,枯枝连了天,半点观赏的意思也没有,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笑道:
“你不来,那还有谁能和采薇逗趣儿啊?”
一旁的杨徽之看见她有松动迹象,立刻接话:
“嗯。莫姑娘,墨竹也不爱多说话了。”
打底是真的想到“人多了过年才热闹”,再三犹豫之下,莫惊春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面上那股不好意思的神色怎么看怎么让人不习惯,她声音也放低了:
“添麻烦了。”
“怎会怎会。”陆眠兰摆了摆手,又看向裴霜:“裴大人呢?何时归?”
“何时归”这三个字问的自然,颇有些催家里人回去吃团圆饭的意味。显然裴霜也有所察觉,看着她的眼睛略一挑眉:
“我就不与你们一道了。”
陆眠兰难掩失望:“要在宫中守岁?”
她听见裴霜不轻不重“嗯”了一声,不死心的继续问道:“你不回来,采薇那小丫头就只知道说话了。食不言寝不语,这些道理我可从没教过她。”
莫惊春:?到底是让人采薇说话还是不让啊?
不过总算是说到没有那么沉重的话题,裴霜的眉眼也软了下来,难得多说了几句:“赵师在宫中,也是要有人照看着,我才放心。”
他似乎也是觉得遗憾,竟多补了一句:“这次就罢了,下次一定。”
若是旁人说了“下次一定”,大概这件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但陆眠兰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只要是裴霜说出口,这就是一句无比珍重的承诺。
她的心上突然轻快了起来,忍不住终于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意:“好。”
原先杀人灭口、公务缠身的话题,在此刻看似被“团圆饭”一句话轻飘飘揭过,但众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要作何等准备。
所以即使话说得轻巧,也抹不去心上积压最重的心绪。
天色渐晚,钟声推斜阳。古寺檐角挑云烟,群峰次第披金绸。
古寺的钟楼离这里并不远,而此刻又到了敲钟的时辰,故每次钟声都震耳欲聋,让人心尖一颤,生出无限的敬意和安宁来。
山中飞鸟受惊,振翅长鸣,乘风飞向遥远天际。
此刻诸多往事萦绕心头,都该随着最后一记钟声渐远,烟消云散了。
————
此刻,宫闱深处。
“他们去了越东。”男人疲惫的嗓音穿透寒风,呵出的白气扑在貂毛领上,“……查得比预想更快。”
“早提醒过你,此事终会败露。”一道人影自他身后缓步走出,织金衣袍在暮色中流光浮动,语气莫测,“如今,可想好退路了?”
男人低笑一声,笑声阴鸷刺骨:“早说过你手下尽是废物。”
那人影尚未回应,又听他慢条斯理地讥讽:“这已是第三回了,连一个人都处理不干净。”
“哼。”人影冷笑,“处理干净?然后呢?”
他学着对方悠缓的腔调,反唇相讥:“让大理寺少卿、镇国将军遗孤,再加一个赵如皎的得意门生——户部侍郎,齐齐殒命绥京?”
“仍是那句话:我做得出手,但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男人猛然旋身逼近,居高临下地睨视对方,毫不掩饰眼中讥诮:“这时倒记起同盟之谊?当初是谁一言不合便欲下毒取命?”
人影不退反进,含笑相对。良久侧首莞尔,唇边弧度如刀:
“大人,息怒啊。”
“……如今你我,可是系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