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最近风平浪静,宇内既无突发灾厄,边关亦万事太平。清平盛世气象,言官就成了跳得最高的人。
仁宗今日惯例性问过国事,得到了“无本启奏”的回答之后,御史台和谏官那一片就隐隐骚动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决定该由谁登台唱戏。仁宗却懒得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众卿家无事,朕却有事。”
“朕今日偶得一文集,甚悦之。诸位不妨一同品鉴一番?”
“微臣斗胆问官家,可是赵小三元领国子监、太学学子共集的?”
仁宗颔首:“正是。”
紫宸殿内俱是一片哗然。又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赵小三元到底给官家灌什么迷魂汤了?特殊待遇和破格任用就算了,连他出本书都要亲自站台?还是在早朝的严肃场合。
除了富弼、欧阳修两个知情人外,就连其余的新政派官员,有的都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虽然知道三元郎是他们一系的人,但这,是不是太过了?
台谏那边更是像打了鸡血般,铆足了劲要酣畅淋漓地再谏一场。
“多说无益,这文集朕为何中意,你们看了就知道了。”仁宗在大家愕然的眼神中,命令内侍分发起了文集,保证大殿上人手一本:“诸卿请看吧。”
“……”
无论是单纯好奇的,还是看赵三元不顺眼的都埋头看了起来。大殿中一时只有哗哗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猛地抬头,比发觉官家偏重三元时的神情不知惊愕了多少倍,近乎震撼了:“官家,这文集中所写之物是真的么?”
官家故意装不懂:“爱卿说的是?”
“自然是这白如柳絮,轻似浮萍,织成衣物却能让人寒冬中也能暖如春日的棉花啊!官家,莫非它果真在我大宋降世了?”
发问者不觉有异,大声的回答响彻了整个紫宸殿,让看透官家心思之人暗自觉得好笑。看扶苏不顺眼的人脸上一片铁青。
官家背着手,面色沉静,实则心底的雀跃已经快突破表情管理:“若不然,爱卿以为朕封赵三元为劝农使,又是为何呀?”
“不过,”他掂了一掂手里的文集,好笑道:“新科进士们还未回朝选官,此子却提前开始履职、为朕分忧,连朕亦未能想到啊。”
大殿之中一片沉默。
他们站在早朝上,却只能听见官家当面夸另一位官员“为他分忧”,那我们又算什么呢?每个人心中都别有一番滋味。
但官家却恍然不觉,他今天有了底气,就是要当儿子吹,给肃儿和他自己扬眉吐气的。
他又点了富弼的大名:“富卿,你来说?”
富弼:……?
我?我要说什么?
首先肯定不是掀开真身的话。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微臣、微臣在点定状元之时,赵小状元殿试所写的文章之上,便提到了此物。只是臣那时不知‘棉花’为何,还以为只是个致君尧舜、济世安民的构想而已。”
官家再度颔首。
百官也再度哗然。
这话什么意思?
连堂堂宰相都不知道其存在的棉花,赵小三元在做官之前就有耳闻,还敢写在试卷上?难道说,连棉花的发明都和他有关?那这状元封的,封的……
反对者们心里暗暗地骂娘:可恶,如果赵小三元真有如此功绩,那就是裨益天下之事,封个侯三代不降等都是够的。区区一个状元的头衔,还有那些特殊待遇都轻了!官家,你为什么不能早说啊?早说我们还会受人所托主动针对他吗?
仁宗看着面色惊疑,交头接耳的众臣子,心里像乐开了花、淌了蜜似的:让你们说朕优待肃儿过度,暗示朕是昏君?真相曝光,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角度能攻讦他?
不是,你们好像搞错了重点吧。
司马光在心里吐槽道。
他是台谏少数没有跟风攻讦扶苏的人——攻讦得最猛的的那些背后有人暗中鼓动,各有自己的魍魉心思,否则谁会主动得罪一个看起来就官途无限的明日之星?
既然这样,又何必多他一个呢?此刻,在台谏的懊丧和官家的春风得意之间,也属他最冷静。
“不知那棉花是何模样?是否有文章中所说的一般夸张,还是文人笔法言过其实?官家,我等可否将之过眼一二?”
“哦。这个呀。”官家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当然了,此前有司早已制好了一批棉衣,今日赶巧,朕便做主赠与诸卿一观吧。”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因棉衣紧张,御史台与谏院的爱卿,抱歉了。”
嘴上说是棉衣数量有限,背后的原因谁还不知道啊?不就是台谏两处此前曾是攻讦赵小三元的主力军吗?
众臣:“……”
不是,官家你也太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