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实话,可往往实话却是最伤人。
郁昶犹豫着,止住了话头,小心地看顾着文玉的神色。
文玉面上并无伤悲,反倒透露出一股麻木,或许是对当时的场面回想过无数次,竟叫她生发出一种类似于防御的机制来。
她略显木讷地看着郁昶,用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可后者却并未没有立即接话。
郁昶眉心微拧,他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他不明白。
“后来,洗砚将此物交予我。”郁昶侧身,朝着那两口箱笼对文玉说。
文玉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她似乎能够领略,又似乎并不清楚,“这是……”
“秋千架的确是不在了,大约是做了宋凛生的陪葬。”提到他的名字,郁昶的话音仍是有些晦涩难明。
他对宋凛生,并非只有全然的敌意。
如今其身死魂消,又能与他争什么呢?
可是,即便如此,他似乎也做不了所谓的赢家。
“而香樟木。”郁昶叹了口气,如实说道,“洗砚遵照宋凛生在世之时的交代,将其伐下打了这两口箱子,一直保管着。”
“直至他去世,又将其托付与我。”
郁昶垂目盯着那两口箱笼,似乎又能看见当日鸡皮鹤发、容色苍苍的洗砚。
“你、你与洗砚,一直有来往。”
文玉忽然想起从前,那时候的郁昶还不是郁昶,是……她的阿姊文荇。
洗砚总是追在文荇后头,这也要给荇荇姑娘看看,那也要给荇荇姑娘瞧瞧。
“嗯。”郁昶思忖着,回忆着那些会面的时候,“不算多。”
那段日子,洗砚或许真当他是女子。
只是洗砚不问,他便也从未挑明过,直至最后其生命的末尾,他自洗砚手中接过这两只箱笼之时,仍是以文荇的面貌与其相对。
说了又如何呢?
对于凡人短暂的一生,他不想给洗砚增添太多的烦恼。
“为何……为何不早些给我。”文玉张了张口,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究竟是洗砚留下的这两只箱笼更令她吃惊,还是洗砚偏生留给了郁昶更叫她讶异,她说不出来。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罢。
“洗砚交代,若是有朝一日你能重回江阳,便要我将此物给你。”
因而,即便后来他在往生客栈找到文玉,也并未提起此事。
奈何桥不是江阳府,往生客栈并非宋宅。
他这么做,不算失约。
文玉自郁昶的紧握当中撤回手,俯下身揽住那两口箱笼,轻轻地将侧脸贴上去。
她知晓洗砚的意思,更明白……宋凛生的苦心。
院中的这株香樟木,原本是宋凛生的娘亲自他降生便种下的,蕴含着对他的无限期许。
江阳人家若是得了女郎,便在家中种上一株香樟木,来年待女郎长大,香樟木亦生得枝繁叶茂,媒人在院外见了香樟便知这家有女,可上门提亲。
若是亲事说成,主人家便伐了这香樟木做成两口箱笼,装上丝绸财宝、珍珠钗环,当做女郎的陪嫁,取其两厢厮守之意,祝愿孩儿姻缘美满。
这些故事,还是那时她二人坐在香樟树下、围炉煎茶,宋凛生说与她听的。
尽管宋凛生是男儿身,他父母亲亦好生将香樟木呵护长大,就如同呵护他那般,再加上沈绰阿姊的打趣,硬生生要这香樟给宋凛生做嫁妆,一向面皮浅的他却并未反驳。
即便当时不明白,如今见了这两口箱笼,文玉便什么都明白了。
洗砚遵照宋凛生的意思将香樟木伐下做成箱笼,辗转郁昶的手最终交给她。
宋凛生是说,他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