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从前,迟星霁明明也对自己情根深种,却从不开口言说,连蔷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也不是非要知道。
她相信迟星霁,他自小家中不如自己美满,又得奚文骥严厉鞭策,望而却步也是情理之中。
但连蔷有一次还是说漏了嘴,望着迟星霁的背影,无意抱怨道:“要是早些坦率,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过上这样的日子。”
迟星霁的动作僵了僵。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夜连蔷只觉得迟星霁攻势异常凶猛,攻得她心一阵阵不自觉地发颤,就连最后他替自己撩开湿漉漉额发的手都避让开了。
她嘟嘟囔囔地昏昏睡去,却不知迟星霁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鬓发,看得入了神。
彼时,二人都还是小小少年,住在家中,最大的烦恼是如何能去窥外头四四方方的天。小小的迟星霁端坐在家中,每日除却读书吃饭,最大的挂念就是隔壁家的青梅何时来攀自家房檐。
某一日,他少年意气,心血来潮地做了那唯一一次的出格事——连蔷常爬的梨树,他也爬了。只是尚为生疏,少年坐在枝头,一时进退两难,院落里的说话声却起来了。
“实话同我说,你当真不喜欢隔壁家老二?”
“哎呀好姐姐,你这问的是什么呀?我当然不喜欢他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那你还日日都去寻他?还不从实招来!”
接着是一阵少女笑闹声,连蔷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匀了气,继续信誓旦旦说道:“我就是觉得他读书厉害,性子又很沉稳——你们不是都说我要乖一点嘛!平时你又有一大堆的正事要做,连柏比我还咋咋呼呼——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错了!别打头!”
在一院子欢声笑语中,迟星霁切实感觉,自己在另一个冰冷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连蔷。
那天他是怎么从树枝上恍惚地一跃而下,后面有没有摔伤了腿,迟星霁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归家时,双亲谈及胞弟的婚事,似乎总有意无意往连蔷身上引,又顺势谈及了他。
他瞧着双亲隐含深意的双眼,只把对连蔷的印象一语带过。
迟星霁从前和家人的相处中的一点一滴总结出了一条最重要的道理: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喜欢。于是他说了谎,也差点骗过了自己。
因为无论天上地下、何年何月,唯一会心疼怜悯他的只有连蔷。
迟星霁做得很好,未成想那一日的连蔷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奉行缄默的人从始至终都维持着这一准则,而生性坦荡直率的人,仅有的一次嘴硬逞强,却差点痛失了最心爱的东西。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弥补。
迟星霁数次回想,是否儿时被所谓的亲缘牵绊不深,才会被难得的真情所打动。他对连蔷的感情,当真关乎风月么?
同样的问题,奚文骥亦问过他——在那日求娶之时,上首的师父痛心疾首,连声质问。
迟星霁从来是奚文骥最得意的弟子,从未叫师父失望过,迟星霁自己也知道,可当疑问接踵而来时,他浑然不觉跪久了的双膝红肿疼痛,迟星霁想,他一定要留住连蔷。
于迟星霁来说,他对待奚文骥的感情复杂,他敬重奚文骥尤胜其父,可爱他,亦怨他,怨他为何不能爱屋及乌。
久而久之,这细微的怨恨便化作了对自己无螚的鄙夷。迟星霁总是想,若是他再强大一些,是不是就能更自如些?
可惜似乎不是。
回忆一旦启封,就会有更多纷沓而来。某日,迟星霁向连蔷提及了自己想要再去探望一次奚文骥——尽管奚文骥应当已得到了十分周全的照顾,连蔷平静地答应了,允他独自前去。
迟星霁没有意见。可伴着晚霞归来的他带回了奚文骥的死讯。
“……说是寿终而死,去的时候很安详,没吃什么苦。”迟星霁这样说着,眼底多多少少有些黯然。
他对自己缺失侍养的那些年岁,到底都是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