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探究之心溢于言表,不同以往,连蔷暗想,二人皆是剑修,又同被世人称以剑君,难道剑修都对同道分外敏感?
她也不再多卖关子,直接道来。
这灵珺剑君本名越灵珺,近年来名声大振。除了她本人极有望飞升之外,还因为她只是一介散修,身后并无宗门与世家支持。以一人之力走到如今的局面,其天资与勤勉可见一斑。
传言,她以心入道,曾与九位相同境界的剑修约战,独自连战九人而不落一点下风,就此,越灵珺一战成名。
但抛下这些显赫功绩,最让世人津津乐道的,当属她身上堪称话本一般的曲折故事。
越灵珺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夫君,名邱若昭,两人举案齐眉、情深意长,却可惜无法白头到老。
她的夫君邱若昭于修真一途没有任何出众天赋,越灵珺对此不曾表露任何不满,动用了自己的全数力量找寻天材地宝,妄图使他的寿数能与自己齐平,好让他陪伴自己久一些、再久一些。
然而,越灵珺事与愿违。凡人毕竟难与天命抗争,她虽为邱若昭延续了较长一段寿数,却也由此耽搁了不少修道的机缘,就连修为都隐有停滞后退之感。
——说到这儿,连蔷不动声色去睨迟星霁的神色,他垂着眼,听得很是认真,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小动作。
平心而论,连蔷不算是太关心外界传闻之人,之所以对越灵珺有这般详细的了解……实在是她将自己代入了其中。
“如果只是这样,这件事也算寻常,”连蔷的笑容都逐渐苦涩起来,“后来,越灵珺得到了那面应心镜,这对以心入道的她来说,本该是如虎添翼。”
接下来发生的事,叫这个故事增添上了难以磨灭又壮烈的色彩。邱若昭无意之中触碰到了应心镜,没人知道他在镜中看见了什么,只知道此后他便性情大变,在一日留下遗书后,毅然决然地自裁逝去。
那遗书中,字字句句皆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称,不愿再拖累自己心爱的妻子,只希望她能将自己当作飞升路上的一块踏脚基石,不必看,不必想,只管往前。
古往今来,因为修道而与至亲之人形同陌路的例子并不少,甚而杀掉对方以求大道的也非寥寥,但为了对方前程,做出这样无异于献祭般惨烈之举的,邱若昭是难得的决然。
夫君的死大大打击了越灵珺,她一蹶不振,但旁人的议论与猜测没有停止。
有人云,邱若昭是在镜中看见了妻子同自己一起老去的情境,痛心不已;还有人说,邱若昭必定是预料到了自己不得善终,与其相看两厌,不如让越灵珺念着他仅剩的那些好,能永远地记住他……
至于真正的真相如何,恐怕只有越灵珺本人知晓了。
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连蔷一面一口气灌下了一整杯温茶,一面觉得无比怅惘。
扪心自问,如果她是邱若昭,她最多同妻子一拍两散,或许,她连提出分开的勇气都没有……这邱若昭,当真这样深爱越灵珺,愿意无私地献出自己的性命?
还是……她对迟星霁的感情难以企及?
“在想什么?”迟星霁倏忽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连蔷捏紧了茶杯,又一下松开,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在想,邱若昭真是情深一往……”
“情深一往么?”迟星霁没什么表情地拎起茶壶,往连蔷空空如也的杯中倒了杯热茶。
他的语气显然略带疑问,连蔷反问:“不是么?”
“背后议人长短,不是好事,况且,死者为大。”迟星霁把茶杯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他不将自己的看法挑明,可这不置可否的态度已说明许多。
连蔷也无意同他拆解争辩,小心翼翼捧起热茶啜饮。
迟星霁估摸也和她想得一样,干脆提起了日程:“那五日后,我们就启程去重华山一趟吧。”
又喝了大半杯,连蔷不再口干舌燥,也有余力讲话了:“不如尽早出发,我总害怕……夜长梦多。”
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地觉着,这趟旅程,不一定会顺利。
她这话一出,迟星霁的目光稍稍严肃起来:“尽早出发,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连蔷哑然,她强撑了一夜,若直接赶路,消耗的确太大。
见她神情诺诺,迟星霁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放心。无论如何,你的身体是重中之重,其余一切都可以暂缓。”
在烛火映照下,光影错落在他眉目间。再结合他柔和的语调,连蔷竟有些不敢直视,低低应道:“知道了。”
时候不早,盯着连蔷乖乖地躺好阖眸,迟星霁才抽身离去。
连蔷耳朵听着脚步声到房门前消失,她不由睁开眼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
片刻后,迟星霁方出声回答:“……无事。”
言罢,脚步声重新响起,伴着门被合拢,渐渐远去。
连蔷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