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人生底色
“你坐在那里实在危险,谭老师和我都很担心。他下楼包扎伤口了,走前嘱咐我帮助你。可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曾榕在电话里指导,冯芸按照她的意思与女孩沟通。
“你是谁?”女孩依旧警惕,像只受到惊吓的刺猬,浑身的尖刺交错竖起。
“我是谭老师的朋友。”冯芸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杨老师的前妻。”
“前妻?”女孩的表情先是疑惑,而后又放松了些许。大概这个词令她隐约觉得冯芸和杨砾之间存在着某种敌对关系。
敌人之敌,友人之友,双重身份拉近了冯芸和女孩之间的心理距离。
“谭老师是不是告诉你,我有病,还挂了很多科?”
“不,他说……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
冯芸根据谭铭之刚才的只字片语,结合自己对女孩的印象,这样简洁地概括。女孩的言语中满是自我否定,她需要一些肯定和接纳。
“懂事?……懂事有什么用呢?听话的孩子,有好下场吗?”女孩的愤怒里藏着委屈。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从女孩的话中感知到亲子关系危机。
切身体会告诉她,懂事的品质多是父母“驯化”的结果,女孩的心理压力由来已久,日积月累直至情绪崩溃的边缘,而考试失利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榕在电话里指导:“继续共情她的感受,启发她倾诉。不要讲大道理。”
冯芸接着道:“懂事意味着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一个人熬过艰难的时光。我了解这种感受,所以想听听你的故事,比如……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可以和我说说吗?”
女孩被戳中了软肋,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冯芸仿佛看见刺猬柔软腹部上的累累伤痕。
相较前几轮就事论事却毫无成效的沟通,冯芸引出的新话题似乎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女孩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一些记忆片段,情绪浓烈却信息混乱,然而这并不妨碍冯芸共情她的悲伤。
女孩在哭诉中重复着一些关键词:“太累了”“分数”“专注达”“没病吃药”“高考”“抑郁症”“吃药不管用”……。
冯芸凭借直觉将杂乱无章的信息理出头绪,串联成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这个故事令她产生了强烈的情绪共鸣,她在女孩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高考前,她也曾在母亲的强迫下服用推迟月经的药物。她问为什么,母亲说是为了避免痛经影响考试成绩。她说她从不痛经,母亲却说:“万一呢?你能保证次次不痛?高考就一次,不能有任何闪失。”
考完停药后月经就来了,一个月来了两次,把她吓坏了。母亲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大惊小怪。几颗药片换一份安心,不亏。又过了大半年,她的经期才逐渐恢复规律,这期间的不适,她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女孩的情况比她更严重,冯芸猜想她一定承受了更多的痛苦。女孩每一次停顿的间隙,冯芸都做出恰当的回应:“我理解你”“的确很艰难”“你承受了太多”……女孩的情绪就这样被她稳稳地接住了。
“先别着急分享你的故事,继续积极倾听。”曾榕适时提醒,“她的戒备心减轻了,找机会引导她主动靠近你。”
冷风乍起,女孩蜷起身体。冯芸见她衣着单薄,立刻脱下自己的羽绒服。
“起风了,穿上我的衣服吧。”她伸手想把羽绒服递给女孩,但隔着三米开外的距离,她够不着。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见女孩没有抗拒,于是继续小步向前。
不过三米的距离,冯芸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纪。终于,她靠近了女孩。
“我帮你穿上吧。”她努力显得平静而自然,心却怦怦狂跳。离成功越近,越害怕失败。
女孩不置可否,看上去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了,与外界沟通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耳机里传来一阵嘈杂:“不行,我不赞成中途换人……她的沟通颇有成效,已经接近受助者了……你是谈判专家,我是心理咨询师,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好了,请不要干扰我们工作……”
关键时刻,冯芸急需曾榕的指导,但此刻她正在应付别的麻烦。电话那头的争执声打乱了冯芸的节奏。她只得摘下耳机,集中注意力,重新整理思路。
如果她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一伸手便能将女孩强行抱离危险地带。但以她与女孩势均力敌的身型,这样做太过冒险。曾榕刚才也在电话里一再提醒:尽量引导轻生者主动离开危险区域。
她密切关注着女孩的反应,避免刺激她再次出现强烈情绪波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新的突破口。
突然,她注意到女孩手上带着健康手环。于是她悄悄解开自己的手环,轻轻晃动手腕。地面传来清脆的响声,她的手环掉落地上。
女孩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腕——手环还在。
“不好意思,是我的手环掉了。”冯芸上前一步,捡起手环。她和女孩离得更近了,“这……是坏了吗?怎么黑屏了?”
女孩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看了一眼冯芸的手环屏幕:“重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