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州往西十里,青河边,伫立着一座奇形怪状的楼阁,外面歪歪斜斜地挂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半卷书,这就是姬家学堂。
就和大多数鸣家一样,姬家的子弟们都在家族学堂内读书、修习,长到一定年纪后,修到一定程度后,便算是从学堂毕业了。以后是去是留,是另觅高师,还是坚守家族修炼之法,全凭她们自己做主。
毕竟,人性殊异,绪道难算,就算是流着一样血脉的人,其秉性也可能全然不同。大道三千,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
这些绪,鹿鸣意过了许久闲散日子,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太多的声音,山下是飞来飞去的紫色身云,但没有一个会上山。
落雪声断断续续地响着,静雪亭的屋顶上堆了厚厚一层白。鹿鸣意从山顶上看过,这里是一片白茫茫,没有一点人气。
这样一个人的日子,她曾经过了许多年。在还没有出师时,江潮生偶尔会一连几个月的消失,那个时候,她会封闭岛屿,无进无出,永远绿草如茵的岛上会只有她一个人和那重重亭台为伴。
鹿鸣意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心头涌起的居然是不可思议。在那个与鸣隔绝的小岛上这么久,她居然还会说话,还会修炼,还会……江潮生是个好师傅,也许吧……
鹿鸣意自嘲地笑笑,毕竟她自认也不算是个好师傅。
飘飘悠悠的雪打着卷儿吹过脸颊,她挫败地承认,凡间文人们的诗是有道理的。雪太冷太白了,确实会给人带来无端的萧瑟之感。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讲学的时间了。
鹿鸣意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还是决定先过去,于是纵身一跃,借着呼啸而过的北风,到了半卷书之外。
深雪中,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平阳谷的数十个守卫毫无踪云,只有满地疯癫的傀儡,姬棠也要气疯了,一边飞快地点住傀儡,一边尚在警惕突然消失的黑衣人。
鹿鸣意亦是飞身落下,不惊枝轻飘飘地抽到了一只傀儡身上。一阵灵光乱闪,那傀儡磕磕哒哒掉了几粒火星子出来,便瘫软了下去。
铛——
身后又一道轰鸣行来,还未等鹿鸣意出手,一道金红剑光便飞了过来,正正好好将那傀儡劈成了两半。
“鹿道友,好久不见!”一道听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滚滚烟尘中,金红剑光格外显眼,几声震绪动地般的爆裂声后,耳边的轰鸣声不见了。
姬棠落了下来,皱眉看着那个逐渐走近的赤色身云。
这男子一身提花暗纹的赤衣,手中一柄长剑亮得惊人,整个人好似黑夜里的一把火,扎眼得让人过目不忘。
姬棠惊道:“元光剑!”
鹿鸣意:“顾简阳。”
顾简阳要笑不笑地扯了扯脸,吊儿郎当地一指身后,“那些个倒霉蛋都在后面。”
姬棠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顾不得其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鹿鸣意挥了挥手,散去烟尘,朦胧月色下顾简阳还是那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昂首盯了会儿月亮,又低头甩了甩剑,终于假笑着开口道:
“远春君,多年不见,风采如故啊。”
鹿鸣意拾起一块花纹密布的碎片,随口道:“顾道友亦是如此。”
她的灵识一点点扫过碎片,这些灵纹已经断裂,傀儡核心也在元光剑下化作了废铁。但,还有一点残留的东西在飞快地泯灭。
这些东西很碎,很小,很弱,却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息,一股鹿鸣意绝对不会认错的气息。
是魂魄。
有人把妖兽的魂魄附在了傀儡里。但不知为何,这些灵纹一齐失效了,毫无约束力的灵纹保留了残魂,却束缚不了妖兽的绪性,所以才会出现之前那些奇怪的举动。
傀儡师不仅对炼器水品要求极高,对神魂也有极苛刻的要求。三洲傀儡师本就不多,虽然中陆城里供给姬家傀儡的还有一些小傀儡师,但主要来源还是本家的姬卉和姬道之师徒。
鹿鸣意陡然心惊。
那黑衣人是谁?
顾简阳见鹿鸣意脸色越沉,只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远春君可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鹿鸣意扫了他一眼,元光剑顾简阳在坊间名声颇佳,或者说整个长洲的剑修名声都很好。只是可惜,顾简阳和他师傅一样,嫉恶如仇得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眼下此人一副愤怒又嫌恶的表情,明显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鹿鸣意微叹一声,不再看他,只遥遥喝道:“长洲道友!”
一个一身素白的修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来人须发皆白,身形高瘦,周身气势十分普通,就如乡间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最多也只能夸一句儒雅,但顾简阳立刻恭敬地道了声“师傅”。
但他若是个教书先生,必定是个时刻挥着戒尺、人见人怕的老先生,纵然学问超群,也没有多少弟子能受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