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蹲下身,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是二丫的妈!苛政猛于虎,要不是十年前开始减免了赋税,这个世道哪里能够单靠卖豆腐过活。”
小满不知道什么叫做“卖的是二丫的妈”,他只回答他能够理解的部分:“既然已经没有了赋税,那么以后卖豆腐不也能够活。”
爷爷摸出火石点燃了地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口:“那只是现在没有,未来不一定不会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我们现在分了田地,也不代表着安生。”
烟雾缭绕中,老人的眼睛望向远方:“而想要安生,唯有读书,唯有做官。只要能够做官,到时候即便政令改变了,我们家也仍旧能够富贵。”
小满歪着头:“为什么好好的政令会变?只要政令不改不就没事了吗?”
“人会死的,上面的人总会死的。”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只要上面的人一死,所有的政令都会变动。”
“那只要上面的人不死不就行了吗?”小满天真地问。
爷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灰抖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子上:“哪里有那么简单。任何人都会死,尤其是让利于民的人,死得就更快了。”
小满还是十分不解,想要说什么,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了。
因为在这个小院中,出现了一个少年,一个俊秀的,让人能够一眼就生出了好感的少年。
他不由之主地道:“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爷爷也很是诧异,他想要说什么,但似乎是忘记了,觉得少年凭空出现在他家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少年郎,你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方钧摇了摇头,由《太上种魔寄灵秘录》衍生出的法术消除了祖孙俩心灵的异样:“我不需要你们帮助我什么。我只想问你,你觉得这个赋税未来会变吗?”
爷爷点了点头:“会变的。我这一生见过了太多的政令变化,只要换了个知县就是另一种政令。”
方钧道:“难道不可以不换吗?”
爷爷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换,现在的日子多好啊。如果能够一直维系下去,那该多好啊。但是……”
爷爷深吸了一口卷烟:“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的。”
方钧道:“说出你内心想要你孙子做官的真实想法。”
爷爷一愣:“不就是要保我家富贵……不!不是的,我并不仅仅是想要保我家富贵,我是想……我是想……”
“我是想为何要改变?为什么要改变!”
“过去那些地主老财,大斗进小斗出,春借一斗秋还三斗!王员外家的狗吃了我家下蛋的母鸡,反倒要我们赔他‘惊狗费’!”
“张举人强占我家祖坟地,我爸去理论,被活活打死在县衙台阶上!”
老人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蜈蚣似的疤痕:“这道鞭痕,是那年旱灾交不起租子,李阎王家的管事用蘸盐水的牛皮鞭抽的!”
“他们吃着我们的肉,喝着我们的血,还要把骨头渣子都嚼碎了咽下去!”
小满吓得后退两步,他从未见过爷爷这样狰狞的表情。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力量,分了他们的田,烧了他们的债契,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他们卷土重来?”
“旧税制复辟之日,便是这些魑魅魍魉重来之时。”
“为了不让他们再度回归,我们一定要把持住力量。”
“而只有知识才拥有力量,只有当官才拥有力量!”
“只有拥有了力量才能够支援当今圣上!”
“只要当今圣上不死,新时代的政令就能够一直执行下去。”
方钧从这位老人的浅层意识中读取到了,得知老人曾经也是家道中落的秀才:“那如果皇帝死了呢?”
爷爷眼中闪过狰狞:“那自然是反了!好不容易才吃上的白米饭,穿上的新衣裳,怎么能让他们再夺回去?”
方钧道:“可是打不过怎么办?特别是你的孙子怎么办?”
“呸!”爷爷狠狠啐了一口:“不反抗也不过等死罢了。要不是十年前改了政令,我儿子儿媳就不会有余粮养活这个孩子!”
“要是不反,我这孙子将来也不可能有后代!那些畜生会让他像我爸一样,活活累死在田埂上,就为了交那永远交不完的租子!”
“横竖都是绝路,不如豁出这条老命,给儿孙劈开一条生路来!”
方钧其实还有很多话语可以反驳老人的想法,指出老人的逻辑漏洞。
但他从老人的意识中感受着那熊熊的决心,那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反驳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