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怎么没瞧见你那个打手?你俩走散了?”那人抬起脑袋左看右看,在没瞧见扶风焉踪影后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贺亭瞳的肩膀,“贺师弟,怕就往后退,别挡路。”
旁侧张对雪蹙眉,嘴角一抿,正欲拔剑,手腕却被贺亭瞳一把按住,他抬头,笑的温柔恭敬,“即是如此,那师弟我便在旁边静观各位师兄大展拳脚了。”
他一手拽着欲言又止的张对雪,另一只手拉上相里灵泽,三人缓步离开。
身后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依旧聊的热络,目光时不时瞥上一眼,盯着贺亭瞳的背影满是讽意。
“唉,别跑啊?”领头的那个修士抬手点点贺亭瞳,“贺师弟,你这是生气了?怎么这么不禁逗,出去后可别找院长告状啊!”
放眼望去,贺亭瞳拖着张对雪和相里灵泽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奔去,一开始是快步走,到后面三人已经是拔腿狂奔的地步。
“胆子真小,怎么和见着鬼似的。”少年不解挠头,而后与同伴聚在一处,听着前方谢玄霄的指挥声,占据方位,各自列阵。
在场共有两千余人,修为参差不齐,最前列是几个五境六境正在同那魔修纠缠,谢玄霄浮在半空之中,单手捏诀,传音入密,指挥剩余弟子占据方位,另一手执笔,落笔星星点点光斑浮动,竟是在当场布置诛魔阵。
以一人之力掌控全局,不负元辰宫少主威名。
四周的人信心满满,齐心协力,脚下阵纹亮起,灵力汇作一股金色囚笼,将沈奚垣牢牢控制在其中,不得动弹。
剑修主杀,阵术一成,半空之中,剑光有如落雨杀向魔修,乐修在相里玄的引导下同弹降魔曲,消解戾气,阵修压在各处阵眼,巍然不动,傅白榆还是老样子,和几个剑修师兄一起挨揍,不过现下周围有大片医修,一旦出现伤势便会被灵力洗涤,大阵之内,灵气源源不绝,伤口好的极快。
一时清音袅袅,灵光大作,将沈奚垣死死压制在其中,再看不见一丁点魔息。
“姓谢的倒是有点手段,”相里灵泽回看一眼,啧啧称奇,“这下还当真让他控制住了局面,元辰宫出尽风头,外头那几个阵修老头想必开心的紧,又让他们给装到了。”
贺亭瞳面无表情:“不见得。”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朦胧白雾骤然被侵染成一片玄墨,三人缓缓抬头,就看见几千人织拢的金光被暴力撕扯开一片口子,狂风呼啸着卷起,地面一阵,噼里啪啦声中,天际出现破碎的裂纹——魔息与灵气相撞,姻缘镜边缘竟是支撑不住,碎了。
转瞬间,数十颗黑火流星从半空坠落,庞大的魔息卷着乱七八糟的灵气呼啸着飞来,朝着他们兜头砸下。
所有人:“………”操!
九州保命第一定律——打不过就跑。
瞬间,聚拢起来的人流迅速分散,方才还嘲笑贺亭瞳的人,现在跟随着贺亭瞳的脚步,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人群若潮水般聚拢,转瞬又如雨珠般四散,冲向四周。
原本勉力支撑的阵纹瞬间溃散,就在流星将坠未坠之时,穹顶兜头罩起一面广盾,其上星辰环绕,灵力与魔息相抵,碰撞处竟有星屑散落。
谢玄霄浮在半空,一手执笔,弹指间绘出万千符箓,堪堪挡下一击。只是到底境界有差距,他一人难抵其力,袍袖翻飞间,魔息舔上他的元神,少年仙君的躯体上便起了一块块黑红交错,仿佛跃动的霉点,点连成片,冲着他飞速吞噬而去。
额头青筋毕露,一手绘阵,一手掐诀,谢玄霄周身星辰浮动,他面白如纸,唯有唇角嫣红如血,斜目瞟了一眼四周,竭尽全力将陨石粉碎,丢出范围,而后整个人如断翅的白鸟般落下,后退数步,呕出一口污血。
四周空空荡荡,唯有漆黑的魔息翻卷,吞没他的双足,谢玄霄后退步数,看着小腿上那多彩闪烁,如同眼睛般的黑斑,双眼发黑,头脑晕眩,整个人险些站立不稳。
识海心域。
这只魔,不是普通魔物。
他知道不能倒在此处,强撑着一丝意识拈诀寻路。
只是到底被魔息沾染,污浊的气息腐蚀他的神智,一些被压在心底的旧事重新冒出来。他开始出现幻觉,亭台楼阁如同烟尘般涣散。
他步履匆匆,踩着日光月光星光,从长廊的这头走到那头,父亲,夫子,先生,门人……修炼,试炼,训斥,一日一日,一夜一夜,他眼前是书山成堆,阵术汇作星辰镌刻入脑海,一言一行俱有人看管,他被塞入一个模子里,敲敲打打,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少宫主”。
壳子外,是一张虚伪无缺的脸,壳子内,他愤怒,不甘,怨恨,积累的情绪无处发泄,便去作弄跟着自己的侍卫。
他看见了影子般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少年人,黑衣长剑,绮丽的脸上横了一道长疤,将那张极其漂亮的脸毁作狰狞的两半,上半张脸上的双眸冷漠嗜血,下半张脸上的唇却柔软的仿佛春日的花瓣,吻上去后便泛着血一样的红,那抹红会顺着血流冲向小侍卫的耳垂和眼尾,将漆黑眸子中的冷意融成一滩羞怯的春水。
谢玄霄笑出声。
他对他父亲最大的反叛,就是睡了父亲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并勾引着对方带着他逃出了宗门。
只是短暂逃出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又被抓了回去。他被罚跪了半年的祠堂思过,至于那个他名字都不知道的小侍卫,他再也没见过。
多年以后的重逢,他才知道那个人叫张对雪。
谢玄霄捂着脸低喘,他倒抽一口气,胡乱伸手扒拉,试图将所有乱七八糟的画面都驱散。
现在他的小雪还活着,他们还有以后,他如今将他保护的很好很好,不会再颠沛流离,不会再吃那些苦,受那些罪——
脚下一软,谢玄霄向前跌倒,双手按向那滩翻涌的污浊,下一瞬,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腰带,将他拽了起来。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十分嫌弃,“谢少宫主,还醒着吗?不会死了吧?”
谢玄霄眼前摇摇晃晃,无数重幻影交叠,他看清眼前人,思索片刻,眉头一蹙,“贺亭瞳?”
“小的在,多谢少宫主您老帮的倒忙,将人聚拢在一处,让大家伙儿吃了个十成十的识海心域。”贺亭瞳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的十分恶心,周身笼着一圈白光,将他提起来,丢到一个人怀里,“对亏了少宫主,现下青云书院七成的人受了伤,别在这里梦游了,赶紧的出去救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