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真心头一紧。
“公子不用伤心,往后会有更多人过来陪着你,他们会比我有趣,听话,识时务……”舟堇生呢喃:“也更……心无杂念。”
“我不要别人。”徐静真咬牙切齿道:“我只要你。”
舟堇生半垂着眼睛问他:“公子,你是在心疼我吗?”
“公子,你修无情道后,会忘了我吗?”
穿过重重宫阙,进入明月楼前的最后一步,他问:“阿真,你会为我心动吗?”
舟堇生重伤濒死,灌了无数丹药救下一命,他昏睡了数日,徐静真熬红了眼睛,片刻不离。
但这是在徐氏主宅。
流水一般的长老,前辈,夫子纷至沓来,劝他,哄他,骂他,徐静真关上大门,一概不理。
乖顺了十七年的少盟主,忽然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伴读,被激起了反骨。
那是鸡飞狗跳,昏天黑地的半个月,徐静真又要照顾舟堇生,事事亲力亲为,又要应付蝗虫般绵延不绝的宗族长辈。
他母亲并没有帮他。
徐静真若水中孤岛,无处依靠,白日里舌战群儒,晚上靠在床边小憩,唯一的期望就是舟堇生早点醒过来。
床上那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在这一瞬间竟成了他唯一的期待与依靠。
半月后舟堇生清醒,笑着同他打招呼,兴许是失而复得,又或者累过了头,徐静真扑到他怀中,哭了个昏天黑地,把人的衣襟都哭湿了。
同日,舟堇生收到了一封来自舟家的信。
因为徐静真的任性,舟氏快没了活路,信件的最后,夹了一张断亲书。
徐静真看着烛火下字字凄厉的指责,还有舟堇生病中未愈的苍白侧脸,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以及对自己,对家族的深深怨恨。
“我逃跑吧。”徐静真轻声道:“我不想修无情道,我不想按照他们的样子活下去,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呆在天光阙,不想留在九曜山,不想做那劳什子的仙君,娶一个我永远不会喜欢的妻子,生一个我不喜欢的孩子……”
“我们一起逃吧,去花州,蓬州,俱北州,哪里都好。”
徐静真握住了舟堇生的手,他抬头,看着眼前与自己同岁的少年,目光坚定:“阿堇,只有我们两个。”
舟堇生瞳孔振颤,良久,他答:“好。”
徐静真的十七岁,离经叛道。
他找来了地图,制定了很完美的计划,他给了舟堇生许多资源,再遣散他回家,自己则假意服从,放松所有人警惕,只待择道前一个月,主城最混乱时,他可用一枚替身人偶代替自己的踪迹,然后潜逃出城。
他一旦失踪,玉州各处灵舟驿站必定都有把守,但可以去瑶台,正是春胜处,瑶台身为玉州三景之一,这段时间的游人会极多,且瑶台靠近一梦泽,他们可以穿过这里,走水路,大泽深处有许许多多奇怪的灵物,那边气象动乱,就算卜算到他的方位,也很难抓捕。
计划制定完毕后,徐静真先是对管事,长辈道歉,而后遣走了舟堇生,送别时他传音道:“三月十二,瑶台见。”
舟堇生只深深看着他。
他们的计划顺利实施。
择道前,徐静真成功从主城逃脱,他一个人,只带着一把剑,穿着在路边买的朴素长袍,伪装成散修,靠着一双腿跋涉千里,期间不敢御剑,只敢用神行术。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暴露的实在太快了。
少主失踪,替身人偶甚至没能坚持半个时辰便直接暴露,通缉很快下来,遍布玉州全境,徐静真被围追堵截,从玉州主城到瑶台一共十个关卡。
他为了躲避追捕,跳过崖,游过湖,在树上挂着一动不动呆到天亮,其间遇到过数次追兵,他不忍杀人,只用剑术将人击晕。
为了躲避追兵,他几乎用尽毕生所学。
如此剧烈的体力消耗下,他还是在三月十二摆脱追兵,按时赶到,踏上瑶台时,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整个人狼狈的像个乞丐。
那时刚下过一场雨,四野里是寂静的薄雾,花枝在雾气中轻颤,露水打湿他半截衣袍。徐静真提着剑,灵力消耗过度,双手都在发抖,他悄无声息地潜行,来到与舟堇生的见面处。
可他没看见心上人,他看见的是得到消息,从万里之外的中州赶过来的仙盟盟主。
他的亲爹,九州战力第一的道尊。
舟堇生没有来,或者说,他选择了另一条更为稳妥的路——
徐静真被卖了。
十七岁的徐静真不肯相信,不肯回家,不肯择道,不肯束手就擒,为了一个伴读,为了一个舟堇生,他与自己亲爹打了一架。